他闭上眼睛,往前踏了一大步,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
钟察海握着刀柄的手却松开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钟察海,我没得选择。请你相信,如果我还有第二条路,我绝对不想伤害你。”
钟察海拔出刀,血顺着他的衣襟流下来,染红了阿努夫人的衣衫。刀丢在一旁,她从他的手里抢过自己阿妈,一步步艰难地往前去。费扬古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不言不语地准备好柴,按照准噶尔部的丧葬仪式燃起了火……
昭莫多一战,噶尔丹几乎全军覆没,被歼万余人。
第六章帝王之耻(1)
清军大胜,康熙帝帐前论功行赏,这头一个要赏的就是迎击噶尔丹主力的抚远大将军董鄂·费扬古——
“晋封满洲正白旗,三等伯爵、抚远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董鄂·费扬古为一等公爵位。赏,五爪金龙四团袍一件;赏,黄金万两;赏,东珠一十八颗;赏,一十二尺红珠珊瑚树两棵;赏,御笔亲题云锦花卉九开屏风一件;赏,南宋青花笔洗一件;赏,明代紫云端砚两块;赏,珍奇珠宝各六箱;赏,和田玉饰一十六件;赏,宦官奴婢各三十二名;赏……”
大太监慢悠悠地念着长达七尺来长的赏赐名单,康熙爷对费扬古可谓圣恩正隆,所赐不计其数,再多的封赏都无法表达康熙爷对费扬古的欣赏。
康熙爷迈下龙座,一手挽住费扬古,一手褪下腕间的紫檀香珠,“这串香珠跟随朕从平定三藩、收复台湾,到消灭噶尔丹,现在朕把它赐给你。”
费扬古断不敢收,“臣深知此物件跟随皇上多年,乃皇上心爱之物,臣不敢夺主子心头所好。”
康熙爷却拉着他的手,将紫檀香珠戴上他的腕间,“不错,此物件的确是朕的心爱之物。它本是世祖顺治爷之物,先帝驾崩前将它交给朕,要朕完成先帝未能完成的惊世伟业。它伴随朕南征北战数十年,如先帝爷一般庇护着朕,是朕最最珍惜的宝物。可今天朕把它赐给你,因为你替朕解除了心头大患,你让朕再不需要它的庇佑。朕要借它告诉满朝文武,凡是替朕解忧的重臣,朕无不可许之物。”
这话是在褒奖费扬古,更是在说给众大臣听。
稍晚康熙设庆功宴,犒赏三军。席间大阿哥胤禔端起酒碗站了起来,“皇阿玛,儿臣听闻准噶尔部众擅弹筝笳,听说费扬古大将军俘虏了噶尔丹钟爱的女儿钟察海,何不把她叫到御前来,让她给咱们助助兴。”
在座众臣都想见见这位传说中噶尔丹最宠爱的女儿,康熙爷扫了一眼费扬古,见他没出声,便命身旁侍候的大太监,“去请钟察海郡主过来。”
钟察海走上前来,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最终将目光定在费扬古身上。他却端起酒碗,以酒盖住了脸。
这就是她的男人吗?
钟察海偏过头直直地望着坐在上位的康熙,大太监立刻呵斥她:“见了万岁爷,还不赶快见礼?”
“我在京城待了两年,知道汉人中有句话叫胜者为王败者寇,相信你们满人也听过。既然准噶尔败了,我无话好说,可是行礼?康熙皇帝陛下,你让我以什么样的礼节觐见你呢?是你的臣子,还是准噶尔部的败军?”
大阿哥胤禔头一个怒道:“你放肆——”
费扬古再坐不住,箭步上前,挡在钟察海的面前便跪了下来,“主子,异族女子不懂朝廷规矩。加之她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还请您赦其不敬之罪。”
康熙爷让大太监扶了费扬古起身,冲钟察海微微笑道:“让她说。”
显然康熙爷并不在意她的冒犯之处,挥挥手命钟察海走上前来,“朕知道你对朕不满,有什么话照直了说,朕恕你无罪。”
今日,皇帝驾前,就算要杀她,她也会说。
“两年前,你的臣子捉了我,可你们不是将我以噶尔丹的女儿处死,而是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你和你的臣子谎称我的父亲被噶尔丹所杀,要我装扮成噶尔丹的女儿去接近我的仇人,替你们消灭他——大漠各部众称你为‘千古一帝’,可你竟以此龌龊的办法战胜了噶尔丹,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你不感到羞耻吗?”
康熙爷走下宝座,步到钟察海面前,他上下前后地打量了她一番,久久之后方才开口:“钟察海,你知道什么是羞耻吗?”
“朕九五之尊,堂堂七尺男儿,为父、为夫、为君,却要年年倚靠自己年幼的女儿维持满蒙和睦,强化北方防务——这,才是最大羞耻!
“朕与弟恭亲王感情甚笃,恭亲王的长女纯禧自幼便做了朕的养女,交由皇贵妃章佳氏养于宫中。可为了朕的江山,头一个嫁到蒙古的就是朕的长公主和硕纯禧公主。朕把她嫁给了蒙古科尔沁部台吉班第,她帮助朕联系漠南蒙古跨出了第一步。
“朕所生女儿二十余位,十余位夭折,至今成年的就只有六位。即使是一般的高门大户,所得的女儿也多于此吧!可就是朕这六个仅存的掌上明珠,却全部远离朕,嫁到了蒙古各部。
“她们中有四个分别嫁给了漠南蒙古的巴林部、喀喇沁部、翁牛特部、科尔沁部;出于同漠北蒙古联姻的考虑,朕又把两个公主分别嫁给了远在漠北的喀尔喀左翼土谢图汗部以及从土谢图汗部分出去的赛音诺颜部。加之长公主,朕共有七位女儿担负起巩固满蒙联盟的重任。
“你知道吗,钟察海?你知道吗,在皇宫内院长大的公主根本无法适应塞外的生活,呼啸的北风、扑面的雪花、以牛羊为主的饮食、缺医少药的状况,加之语言不通,没有亲人在身旁——凡此种种叫朕每每想到便痛彻心扉。
“舐犊之情人皆有之,朕是帝王,可朕也是个父亲啊!咱们满人的女儿一般十二三岁就出阁了,为了让朕的女儿能坚强地活在大漠里,朕将公主出阁的年龄推迟到十八九岁。众人皆以为朕是留出时间在锻炼诸位公主,他们不知道,其实朕是舍不得朕的女儿们,朕想同她们多处些时日。因为朕知道,一旦她们嫁进大漠,此生难得再次相见。
“钟察海,你以为只有你父汗知道疼惜你,朕就是那冷血无情的父亲吗?身为父亲,朕不想儿女环绕膝下吗?朕不想年年节节与儿女团聚吗?可是朕不能!
“为了大清的江山,为了百姓的安定,朕必须要利用自己的女儿。告诉你,朕不是无情之人,朕比任何人都疼惜自己的女儿,可是朕——无奈啊!”
“朕如此大费周折,如此牺牲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你父汗噶尔丹勾结俄国年年扩张,侵吞大漠各部落,犯我大清边境。他噶尔丹咄咄逼人,长驱而南,深入乌兰布通,距京师仅七百里——朕身为帝王,不可以再忍。而朕所做的一切,全是你的父汗噶尔丹逼朕的。”
“臣无法为皇上分忧,臣罪该万死。”在场众臣齐齐跪在地上,独留下钟察海与康熙对视久久。
康熙漠视众人,直指着费扬古告诉钟察海——
“你去问问他,你去问问他,什么叫羞耻?朕明知道他同朕的三公主端静儿女情长、情比金坚。可是,为了拖住噶尔丹,为了给朕再争取两年的时间,朕硬生生地拆散了他们,是朕!是朕让自己的女儿带着永远的遗憾远嫁漠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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