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不时剧烈抽痛的额角,他表情并不怎麽好看地踏进办公室,迎面几声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加理会。
「经理……早。」
但是这道微弱的声音却让他顿住脚步。「……早。」他转过身子,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
方时让看著他泛著血丝的眼,踌躇了一下,感觉喉头有些乾涩,但,仍是轻轻说道。「给你冲杯热茶……好吗?」
他声音有些弱,但其间关怀暖意却丝毫不减。
卓景成望进他的双眼,彷佛有好多年都不曾再这麽深深地凝睇那对澄净的眸子。
感觉胸口像是在震盪著什麽,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开始缓慢加速的脉动。「……那就麻烦你了。」
闻言,方时让没有回答什麽,但是,原来淡淡的神情浅浅漫开一抹带著一丝腼腆,很温和的笑容。
顿时像是春意弥漫,融散冬季。
卓景成看著他侧身走开,唇角也宛如霜雪化尽,淡淡勾勒一线微笑,踏入了办公室。
其他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知为何地,松了一口大气。
突然降临的早春虽然还带有一点点凉意,但是比起昨天前那刺骨寒冷,此刻终於恢复以往七分的平和氛围还是让所有人几乎要感动涕零。
虽然不晓得个中理由为何,但是很显然的,方时让已私下被拱为解救众人的救世主。就像现在,他不过是冲了杯茶准备送进去,同事们却都不自觉地投以期待的眸光。
他不禁想摇头叹气,但,终究只是抬手轻轻敲了门。
「请进。」
得到回应,他便旋开门把,但看到里头那背对他的人影时,他有些一怔。卓景成没像平常已经坐著办公,而是倚在桌边望著窗外。
方时让反手带上门,卓景成也没有回头。
整个空间很安静,只有瓷制的杯子在桌上轻微地敲出一点声响,看著仍然没有反应的卓景成,拿著行事历的方时让顿时不知如何起头。
「……今天的行程?」
在双方的沉默已经使得方时让开始觉得局促时,卓景成开了口。
「是的,」他摊开行事历,开始例行的简短报告,等一项一项念完,他最後再检查了一遍。「最後就是联安贸易的周年酒会,今晚七点出席。」
「今……晚?」卓景成很缓慢地回过头,就连声音也有些恍惚,彷佛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方时让也察觉了。「是的……」他顿了一下,「经理,你人不舒服吗?」他一早来脸色就挺糟,是生病了吗?
他像是这时才回神,看了方时让一眼,又略微转移视线,望著桌上漫著香气的热茶。向前走了两步,他拿起杯子,垂眸,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杯子,睇著杯内的茶泛起一波波水纹。
他……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听著他的声音,闪了神。一瞬间,什麽都给忘记了。
「我没事。」他道,小心地喝了一口,神奇地觉得自己的头疼彷佛消失了大半,他从没察觉他有制造灵丹妙药的才能。「……谢谢你。」
这句话很真心。
方时让稍稍低下头。「不……不客气。」好像是有点紧张,他握著行事历的手微微渗出汗。「那麽我先出去了。」语毕,他踏出门外。
浑然未觉,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在他随手一关的门板後逸散。
但,经理室中的那个人也一样没看见他在关上门後轻蹙眉心,复杂眼神里的淡淡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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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这场周年酒会虽然不算盛大,但是与会的都是企业相关人士,这种场合卓景成通常不会缺席。
但是今天他却觉得有些厌。
好不容易结束一个话题,拿了一杯饮料躲到角落的他在释了一口气後,不自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寻著某个人的身影。
他好像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也对,他说过不是很适应人多的场合。
卓景成看了一下腕表。
──他好像还没吃饭就来了……
才这麽想著,他就看到会场另一端站著他要找的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走了过去。
方时让拿著果汁杯,像是靠在墙边发呆。卓景成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
当卓景成的身影接近,他彷佛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加快了几拍。他已经记不太得最後一次亲密的拥抱是什麽时候的事了。
似乎就在前不久,但又彷佛经过好多年。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麽眷恋一个人的温度。默默地,他在心底叹气,感觉自己很没出息。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块儿。良久,也不晓得是谁先有了一个轻缓的动作。
……那只是算是一个偶然。
他们的距离很近,所以,垂放在身侧的手,在一瞬间,有了接触。
那本该只是一个单纯的偶然。
但是,却几乎拧疼了他的胸口。
彷佛是寻求救赎,希冀的渴望溃堤,在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轻缓地握著卓景成的手指。
卓景成依旧看著前方。但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指间传来方时让细微的阵阵颤抖,几乎……要教他忍不住喟然一叹。
半敛下眸,他反手,两人掌心紧贴,指节交错,熟悉深刻的触感让他们都吸了口气。
似乎,就连心跳的节奏,都在双手交握的一瞬间取得了完美的共鸣。
然,就彷佛是共有同一个灵魂,两人在眨眼之间,分毫不差地同时松开对方。
卓景成朝迎面向他走来的几位贵宾微笑。方时让仍端著杯子,退後了一步。
宛如是上帝赐予的默契。像是只能用灵魂体会的奇迹。
只不过,这一个奇迹,太短暂。
即使有人希望它停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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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景成坐在自己的车内,并未急著驶回家里。
他低头凝视著自己的右手。就在一个小时前,这掌心明明还烙有他的温度……
不自觉地,他将脸庞轻轻埋进手里,好像这样就可以重新刻下他的痕迹。
他溢出一声轻喃。
半敛下的眸彷佛映出了方时让的身影。
微微启唇,他淡淡地咬了自己的指腹一口。宛如正在吻啮著他敏感的爱人。
再睁开眼,昏暗里,一对炯亮的瞳眸,像是立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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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喉间的疼痒让他忍不住低咳了下,反射性用手捂住嘴边,因此回盪地更为嘎哑的声音让他蹙了下眉。
这两三天就觉得身体似乎不太舒坦,昨夜酒会结束後回家时似乎又著凉了……打一早就难受地很,有好一阵子没生过病的他现在才很迟钝地发现自己应该是感冒了。
而且似乎不是只要吃个药睡一觉就能打发的程度。
方时让不自觉地摇了一下头。真不晓得早上他是怎麽来上班的……现在要回想似乎也模糊了起来。
但随即,一阵轻微的晕眩跟著袭来,他不禁微微皱起眉撑直了手臂支在桌沿,等待这种不适感慢慢消褪。
再睁开眼时,他也不禁叹了口气──他怎麽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若是以前,他一定不会如此疏忽放任自己的健康状态……
浅浅释出一口气,方时让没再继续深思,伸手将复印好的几份文件从机器里抽起,确认了张数无误後,他便走出用一小面墙隔出的影印间。
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前,刚好迎面来了端著一杯热茶的葛薇芬。
「时让。」
「薇芬姐。」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算做招呼。
「嗯。」葛薇芬点了点头,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时让,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闻言,他不禁浅浅地漫开笑意。「大概是有点感冒吧。」
「感冒?」葛薇芬淡淡皱了下秀眉,「最近好像很流行,你要多注意喔,别加重了。」
「我会的。」方时让微笑著颔首,虽然感觉头脑益发昏沉,但还是维持著温和笑意。「我先去处理一下这个。」他稍稍扬了下手里的文件。
「去忙吧。」她一手端著杯子,侧过身,在迈开步伐前还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他一个笑容。
方时让也同样回以一笑,然後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看著桌面上的便条纸备注的待办事项,一瞬间,他在心底有些庆幸。
有事情做,这样很好……如此一来,就没有多馀的心力胡思乱想。最近他都这麽觉得。
抬腕看了下时间,每周的固定会报应该快要结束了,方时让轻轻撕下用来纪录来电细目的纸张,怀里捧著其他文件来到门板半掩的经理办公室,把需要呈上的东西放好後他走了出来。
等到经过葛薇芬的座位时,他顿了下,然後又转过头,朝她说道。「薇芬姐,不好意思,我去一下银行,等会儿就回来。」
「好,我知道了。」闻言,葛薇芬从电脑前转过头看了看办公室的挂钟,「离休息时间只剩几分钟,你乾脆就顺便去吃饭吧,吃饱了再回来嘛。」反正又不差那些时间。
其实,他没有什麽胃口,并不很有进食的欲望,即使早上也是如此……但他也没再说什麽,只是微微颔首笑了笑,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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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在中午休息时间结束了又不知第几度被延後议题进度的会报,卓景成在走出会议室时抬手调了一下刚才因不耐烦而微微扯松的领带。
经过已经开始人潮流动的走廊,他踏进办公室,不自觉地,视线就往方时让的座位望去,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他反射性地微皱了下眉,环视室内一周,在依然没寻著他後,他迈开步伐便要朝经理室走去。
只是,在快要接近方时让的位置时,他稍稍顿了一下,然後,就朝正在校对报表的葛薇芬问了一声。
「薇芬……他人呢?」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方时让的座位。
「时让吗?」葛薇芬只抽空回了一下头,「他出去了,应该吃过饭後才会回来。」
「……我知道了。」他淡淡表示了解,微微转过头,没让人察觉出他眸底的浅浅失望。
本想,邀他一块儿中餐的……但,显然今天是错过了。
再随口撘了两句话,卓景成迈步回到经理室。
感觉有点烦躁地点了根烟,他动作稍嫌粗鲁地把半敞的百叶窗帘整个拉开,顿时,正午的噬人光线刺得他不禁眯起眼。
为自己近似发泄的愚蠢举动暗啐了声,他再度不太温柔地伸手一扯,将窗帘又唰地一声整面掩上。
把自己扔进椅子,释出一口沉沉烟气,这才发现,桌面新搁上的几样东西。
他探手取来,随便翻了几下後,又抛回桌上,只在手中,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著几通来电时间,还有人名。
缓缓地,卓景成把叨在嘴边的烟,放在烟灰缸里,两手轻轻地执在纸张两侧。慎重地,彷佛这张单薄的纸,系著他满怀的思念。
指腹轻慢地拂过纸面上的一行字迹,他不自觉地淡淡一笑,回忆起他们认识的第一天,现在想来,他还记得那时在面试时对他的感觉及印象。
老实说,他真的没想过自己会这麽重视他。
但……就是这麽发生了。带著捉弄的游戏竟在不知不觉中,认了真。
虽然,他仍然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爱。可他能够肯定的是,方时让在他心中绝对特别……
一时间,浅淡的笑意自他脸庞褪去,有些颓然地将纸张放回桌上,他微微仰起下颔,枕在椅背上释出一口气,不自觉轻拧起的眉心稍稍泄漏出他的焦躁难安。
……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以往的自信足以让他不慌不忙地面对任何状况及挑战,惟独对方时让,现在的他怎麽也拼凑不出完整的把握。
是的,面对他,一切不再是从容可期,体会到那份细微的战兢是这麽深入难测,一抹浅淡的徬徨悄然浮动心头。
然而,即使什麽都捉摸不清,他还是有著一股接近本能的冲动。
好想见他,在最近的距离下看看他令人心生暖意的淡淡笑容;好想待在他身边,即使不说话,他仍旧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教人依恋缠锁的安心宽怀;好想拥抱他,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独自尽情汲取只有他触碰过的火热温度……
──突地,两声浅微的敲门声打破他的沉思。他倏然惊醒,一时间,讶异著自己的失神若此。
微微抬头,他不自觉地望向门边,开口回应,「请进。」不知是何缘故,本该沉著稳敛的口吻似乎稍稍变了调。
心跳不期然地蹦快……
他忽然极度地渴望,门外正要踏入的身影,就是他方才想念极深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