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言替耿煌将玄铁铸成一把削铁如泥、纹饰精美的匕首,耿煌将之卖给了南洋某国的权贵,对方惊叹劭言的手艺,又请他替爱妻打造一个特别的珠宝盒,还大手笔地付了定金黄金百两。由此一来劭言在徐员外心目中的地位扶摇直上。李氏危机感骤然加剧,每天鞭策儿子上进,徐劭行置若罔闻依然故我。素宛开始管理家内事务,令娴整顿完账目之后,亦将涉足徐家的买卖。夫妻之事上,素宛锦上添花地有了身孕,徐劭行与令娴则相敬如宾地继续分房中。
新年一过,玉成秀与顺盛班动身上京,青州父老简直是阖城相送,石班主为此颇洒了几滴男儿泪。
玉成秀乘坐的牛车驶出半里远,却突然吩咐车夫掉头,回到前来送行的徐劭行夫妇跟前,道:“我看啊,你俩要开诚布公谈一谈。”
徐劭行一愕,“谈什么?”
令娴莫名,“我们一向很开诚布公啊。”
玉成秀不知道是第几百次对这两个据说“聪明绝顶”之人翻起白眼。
“你!”纤纤玉指指向徐劭行,喝道:“有花堪折直须折。”玉成秀随即又将目标转向令娴,“你!是时候愿作一生拼了吧?”
徐劭行一脸无奈,令娴满脸通红。
明明和其他人相处时大大咧咧丝毫不懂含蓄,可只要面对彼此,这两人的爽利作风就自动跑到了黄泉碧落打死也不肯现形!欲语还羞虽然很有意境很美妙,但对眼下的情况一点帮助也没有好不好?玉成秀无力地扶额,“请就这两个话题好好谈一谈,算我求你们了!”
令娴嗫嚅地挤出一声“哦”,徐劭行干脆就踢了她的车辕一脚,很不耐烦地道:“你快滚快滚。”
玉成秀冲动之下就想大吼“你俩是相爱的快点洞房吧”,转念一想他徐劭行不是也幸灾乐祸地掺和自己和耿煌的姻缘很久吗,何必如此便宜他们?反正以他俩成定局的夫妇身份,总不会是什么大悲剧的,最多其中一人临终前才拉着对方的手表白,然后另外一人后悔得一口血喷出先“走”一步——啊哈,她好坏!
于是两人寒毛凛凛地目送不知为何笑得坏水直流状的玉成秀远走他乡,最后一点离愁别绪也消耗殆尽。
玉成秀没有想到,在徐劭行心目中,他俩的夫妇身份并不是已成定局,而是随时都有被翻盘的可能。
周居幽不负众望,金榜题名,虽说没有厉害到连中三元,金殿钦点的探花郎,那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以放空心思访遍京城美景了。
尤其如今已是女帝临朝,周居幽曾把自己编造的伪书,卖给当时的八王妃、如今的皇帝陛下一事,马上便被无孔不入的京城消息网“八”了出来,众人一致认定此人前程无量,保媒的男男女女,简直要踏破探花郎所居寒酸客栈的大门。
欲结亲的达官贵人则直接将请托送到了皇帝那,既然探花郎是天子门生,索性就由她这“恩师”来牵姻缘线好了。
这是乐幼澜登基后第一次开科取士,本来就十分重视,周居幽又是旧识,她也乐得来热闹一番。琼林宴上,状元郎张仲超那种明目张胆的迷醉眼光正盯着皇帝本人,乐幼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放弃了问他是否有意中人这种似乎自寻死路的问题——她开始后悔点了这么个状元,就算此人殿试对答中的政见不凡,她有必要自我牺牲到被他这么看吗?榜眼是位四十多岁的沉稳男子,丈人是朝中巨擘王怀愿,所以也跳过,因此只剩下周居幽了。
“周卿家年少有为,朝中不少大臣相中了你做乘龙快婿,不知周卿在家乡可有婚配?”
周居幽似乎就在等着她问这个问题,连忙放下筷子起身道:“启奏陛下,学生虽未曾婚配,却有患难与共的意中人,若无她从旁鼓励,又全力资助,学生早就穷困潦倒,或投笔从商,或自甘堕落,学生对她之敬之爱,天日可证。学生此生,非她不娶。”
乐幼澜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天空中一轮圆月,心说此人怎能如此迂阔,就算是事先背好的措辞,也应该临机应变改成“星月可证”之类的吧。既然是耿直之臣,待翰林院修学期满,就先派去大理寺好了。她心下盘算,口里称赞几句,如常例般赐了那不知名的佳人一身凤冠霞帔,准周居幽先回乡完婚。在场诸人都觉得那是一个“千金小姐后花园,落难才子中状元”的传奇戏码,推杯换盏间不断恭喜他大小登科,丝毫没有想过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周探花会在婚事上受到什么阻碍。因此当周居幽孑然一身惨兮兮回京履任的时候,朝野顿时震惊不已。
这日吃了中饭,徐劭行与令娴正在书房手谈。
令娴拈着白子凝视棋局,突然道:“大嫂说,她想生一个男孩。”
“那很好啊,只要有男丁继承家业,爹就不会整天说道了。”徐劭行心不在焉地后悔之前一子落错,断送了右上方大片实地。
“我想生个女儿。”
“好啊。”嗯,下一子摆在此处,或许可以挽救之前颓势。
“据说女儿会像父亲多一点?那敢情好。”
徐劭行又预想了几步后招,方才满意地抬起头,轻松地笑道:“你方才说什么?”
令娴被他没有丝毫负担的笑意弄得羞怯起来,又发现这家伙之前根本没听人讲什么,咬着唇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是吗?”徐劭行爽朗的笑容顿时暗淡,“像父亲有什么好?”依他看,女孩子生得像令娴,提亲的人才会踏破门槛。
令娴的回应已是声如蚊蚋:“孩子的爹,不是比我好看多了吗?”
好看?那个周居幽?徐劭行将挺拔的漂亮眉毛皱成一团,那个书呆子最多只能说长得不会吓哭小孩吧?她什么眼神啊竟然会那么认真地说周居幽好看?如果周居幽都是美男子,那他徐劭行就是潘安宋玉嵇康阮籍加起来还要乘上至少十倍,不,一百倍了!
按捺住翻江倒海的酸意,徐劭行用自以为调侃的语气道:“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令娴皱着眉瞧他。这人平常从没有讨厌别人说他好看过,今天怎么了?还是说他觉得女孩子家讲这种不知羞耻的话……有失庄重?令娴瞬间患得患失起来,心不在焉地将棋子下在徐劭行防守最严密之处,生生填死自己一角活棋。
徐劭行也没比她好多少,之前脑中想好的步数都被周居幽与令娴抱着可爱女儿的场面挤占,一局棋遂下得毫无章法,要是给旁人看见,一定会笑掉大牙,然而两人还是深沉地蹙眉,状似沉思,其实却在猜测对方心中所想——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徐劭行将误提的白子放回原处,继续“沉思”的当儿,看门的老家人禀报有客来访。徐邵行松了口气,忙不迭起身,对令娴说声“回头继续”,就逃也似的离开西院主卧。留下令娴呆望着乱七八糟的棋局,怔怔出神。
徐劭行步入第二进院落的正堂,看到那个不算熟悉的身影,心中首先升起逃走的冲动,又想着让家丁牵看门的两只狗儿来咬此人是否可行,最后叹口气,走到那人跟前。
“周兄,别来无恙?”
“托福安好,见过徐兄。”周居幽转过身来,满面春风地向他深深作揖。
“考场之上,周兄战果如何?”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是坏消息,然而对于徐劭行来说,或许落榜的结果才是他所期盼的。
“周某忝列一甲第三名,吏部近日里就会将消息通传天下。”周居幽颇有自得之色。
徐劭行淡然一笑,道:“如此恭喜了。周兄有大才,我早知鲤跃龙门是必然之事。”此时家仆端茶上来,他掀盖,凑过唇去欲饮,却又心烦意乱地放下。
周居幽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平淡,反而有些尴尬,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周居幽支吾道:“吴、吴姑娘是否安好?”
徐劭行点头,“她很好,周兄不必挂念。”说出口才觉得后面那句实属多余,果然周居幽也有些踌躇地望着他。
“那、那去年周某离开青州时的约定……是否、是否可以……”
见鬼的书呆子,讲话难道就不能利索些?若是御前前奏对也是这么磕磕巴巴,怎么没被皇帝嫌弃死直接扯他落榜算了?徐劭行腹诽了一堆,才道:“徐某言出必行,周兄放心。”他说得十分大声,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抚周居幽,还是在警告自己。
周居幽感动地捉住徐劭行的手道:“如此实在多谢徐兄。徐兄日后若有难处,周某当赴汤蹈火!”
徐劭行稍一用力将手挣脱开,半嘲讽地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卖妻求荣?”
周居幽连连拱手,“周某嘴拙,得罪之处,还望徐兄海涵,海涵!”
“徐某放浪惯了口不择言,探花郎不必拘礼。”徐劭行真不知道这婆婆妈妈的男人哪一点值得令娴青眼,难道就是相中他飞黄腾达的前程?若自己早有意仕途,未必会混得比他差!
徐劭行故意命仆人进来,吩咐他将自己书房的被铺拿到院子里晒一晒,随即转头对周居幽道:“令……吴姑娘的住处在西院主卧。”纵使满心不甘,他还是要把两人相处情况对周居幽暗示一番,免得令娴跟了他之后受到猜忌——这种书呆子,心胸怕是也宽大不到哪里去。
周居幽果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钦佩地叹道:“徐兄真不愧是正人君子!”
“这种正人君子,不当也罢。”
周居幽以为是他在抱怨娶妻之后他的风流生活产生不便,一脸歉意地道:“周某这就将吴姑娘接回娘家,圣上钦赐的凤冠霞帔,也已经在吴府等候。”
说着他朝徐劭行一抱拳,便兴冲冲地朝之前仆役离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