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苍白的睡容,他常常害怕有一天她再不醒来,说不好这种恐惧来自何处,很多个夜里看着她无眠到天亮。
“心同,心同。”
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看到他担忧的目光。这半年来她的体力越来越不好了,有时倚着床就睡了。
“你回来了?”
“心同,槐花开得旺了,我带你去看看。”
槐花树下他拥着她坐在石椅上,槐花的香气随着轻风飘动,她想起前年同他摘花的情景,“真美,衡,明年谁陪你看槐花呢?”
“心同啊,年年岁岁心同都陪我看槐花好吗?”
“年年岁岁吗?”她没有回答他,只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他的心中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衡,两年没吃到槐花糕了吧?你去叫小翠和大成、东水来,摘些槐花,今天我的精神很好,做些槐花糕给大家吃。”
“心同,等你身子好些再说吧。”
“过了这个时节,就要等到明年了。”
她说明年时的目光很游离,竟给他一种快要离别的感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杨衡压下心中涌起的不祥之感。
看着小翠捧着竹筐拾花的样子,她笑了,“衡,小翠有十七了吧,已经是大姑娘了,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应该给她寻个婆家了。”
“嗯。”
“衡,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话没说完,他就遮住了她的口,“心同,明日我去请宫里的太医来总会有法子的。”
衡,不要枉费心机了,这“病”治不好的,可是这话她要怎么说给他听?她不怕他骂她自私,只是她害怕看到他痛苦无助的样子,虽然一早知道会这样,可是她依然怕。
“心同,我已同皇上说过了,下个月我便辞官,我们去江南好吗?”
“江南?好啊!衡,你有我哥的消息吗?我很想他,很想见他。”
“没有,听人说他可能在西域。”他一定不在南亘,要不两年了岂会不来寻仇?
入夜,听着她浅浅的呼吸,日间的谈话又跃入他的心头,那种不安也随之而来,突然听到有人在叩窗,杨衡起身推开门,看到一个黑影跃开,他急急地跟了上去,来到院中那人停了下来,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阁下深夜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那人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杨衡顿时愣在当场。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下午荆心同同他说起的荆子衍。
“子衍?”说话间只见荆子衍抬手,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颈间。
“我问你,父亲之仇可是应向你寻吗?”荆子衍悲声问道。
“是。”杨衡只应了一个字,他晓得荆子衍的心情。
荆子衍的剑沉一下,他的颈间立刻被切出一条血道。即便此刻真的命丧荆子衍的剑下,他亦无恨,只是心中放不下荆心同。
“我虽知个中缘由,但他是我的父亲,身为人子杀父之仇岂有不报之理?!我若此刻杀了你,你可有话说?”
“没有,只是我想先向心同告别。”
“心同?你还有脸提心同!你这样骗着她,你还再提她!”
“子衍,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想求你放了我,你此刻的心情我也有过。我只是……子衍,你应我一件事,我死而无憾。”
“你说!”
“你带心同离开南亘,去一处幽静之地,盖几间屋子,养一些牛羊,一生照顾她。”
荆子衍的心中一颤。
“哥!”不知何时,荆心同也来到了院里,她沉声叫着,“哥,莫要伤他!”
荆子衍回身见到了他牵挂的妹妹,她很好,真的,比从前在容府中还好,她如影随形的面纱摘了下去,面色虽然苍白,却见得着她眼里的幸福之色。荆子衍看向杨衡,“心同,你可知父亲之事他便是主谋吗?今日我定要取了他的性命。”
“哥,我知道,什么都知道。若你当真要找个人寻仇,那么这个仇你便向我来寻吧!”
此话一出,杨衡与荆子衍都看向她,只见荆心同右手执着一把匕首指在心窝处,当下心中大惊。
“哥,放了他,父亲欠了他的,荆家欠了他的,西征将军府里有七十二条人命啊!哥,他已是仁慈的了,按律父亲当处以腰斩,荆家也当灭门,对他我存着的满是感激。哥,放了他!”说话间右手的匕首刺下一分,她似乎没有感到疼,直直地看向院中的两个人。
“不要,心同!放下匕首!心同!”杨衡厉声喝道,可是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匕首竟再向下刺一分,她的白色亵衣已见红色。
“哥,我赔父亲一命可好?”她悠悠地开口,似在讲给他们,又似在自语,“那日里我并未睡熟,你的话我都听见了,可我只作不知。”
听了这话,杨衡心中一震,知她是说他全盘托出计划的那夜,他以为她睡了,原来她都是知道的。他突然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要说出来?她承担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哥,他所有的计划我都知晓,但我并未告诉父亲。你说,我赔父亲一命可好?”说话间那匕首又向下刺一分,血已染红了一片。
杨衡顾不得身前的剑,用手挑了开去,直奔荆心同的身边。
她的眼睛看向荆子衍,手死死地握住匕首,令他不敢用强。他回头吼了一声:“说话!”
这一声吼,换回了荆子衍的理智,“心同、心同,你这是为何,这是何苦?”
“哥,你也知道心同的苦吗?我只苦了几年,衡却苦了二十多年啊!哥,放了他好吗?你知道妹妹的幸福是他给的、快乐是他给的、爱恋是他给的,哥,你放了他,我去陪父亲好吗?”
她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身体也摇摇欲坠,右手却依旧紧紧地握着匕首不肯放开。
“放手,心同,这仇我不寻便是。”
她悠悠地把有些呆滞的目光转向杨衡,“衡,放了我哥。”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微微地一笑,“我再不能陪你了,你不要怨我、恨我!”
杨衡痛苦地一吼,一滴泪滑下来……
“杨大人,夫人伤势虽重,但好在医治及时,现无大碍,静养即可。”
听了太医的话,杨衡和荆子衍都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太医说:“不过,夫人的脉象……”
杨衡蓦地抬头,脉象不对?一年来,她总是有不明的疼痛。
“很奇怪,老臣不敢妄下结论,待明日奏请皇上与胡太医同来。”
那就是很严重。送走了齐太医,杨衡守在荆心同的床边,荆子衍也立在床侧。
“杨……杨衡,心同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两年来每个月她的心都会痛,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
“是每逢月圆之时吗?”荆子衍在心中狂喊着,不是,不是这样。
杨衡望向他,“是。”
荆子衍的身影一晃,妹妹,你为何这么傻?
“她是何时开始发病的?”
“两年前。”
“我父亲行刑之后?原来她向自己寻了仇。她中了千日散的毒,此毒产于西域毒性很奇怪,但并不立毙人命,中毒者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剧痛缠身,如此反复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