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幽深、如此绵长的呼吸,包括中间淡淡的小抽噎,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哼!终于敢回来了吗?
之前不是连面都不敢露?还说动别人说谎……展昭啊展昭,有本事你就撒一辈子的谎试试看!
白玉堂心中愤怒,却还是一步一步摸索着走到床边,一只手抚上了床上头的睡颜。
手下的皮肤有一点粗糙,有一点干燥,轻轻抚摸过去,已经失去了曾经舒适的手感。
比起几年前猫鼠斗时那个温文俊朗的青年,辛苦的工作让这只猫显得有些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几天几夜追捕凶犯之后,还能与自己斗酒的展昭了,甚至,他也不会再因为老鼠的恶作剧而横眉竖目了。
虽然老鼠心疼猫这一点也是原因之一,但这样的猫,不是他想要的。
那人脸上的肌肉在他的手下动了几动,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从额头拉下去,放在唇边轻吻。
一股异样的酥麻随着经脉的纹路涌往全身,让白玉堂不禁全身——包括脑袋一起僵硬,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展……展小猫,”他连嗓子都有点哑了,紧张地舔舔嘴唇说,“我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居然敢对我有所隐瞒,你活腻了!
对这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展昭只是微微一笑。
不是他想瞒这只老鼠,实在是他不敢。本来他的身体就因饥饱不定而有些不对劲,若是当时按照他立的字据休息一段时间,或许还不会这样。偏偏白玉堂在这时候失踪,这对他无异于晴天霹雳。
自己的身体算什么?只有有了玉堂,他保护自己的身体才算真正有意义!于是情况接连恶化,发展到如今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非常庆幸,自己发病是在公孙先生的面前,如果是在白玉堂面前的话,光是血腥味就够老鼠大发雷霆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展昭真的怕白玉堂吗?其实也不尽然。因爱生惧,这是置身其外的人无法理解的幸福。
展昭久久不作回应,白玉堂有些烦了。
“展昭,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老老实实交代吧,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要是答案让本大爷不满意,现在就强暴你!”
展昭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老鼠暴跳如雷地掀开被子,一双鼠爪就抓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相信是补是?我现在就强暴给你看!不要躲!让大爷脱!”
他的手嗤嗤一声撕开了展昭的衣服前襟,展昭知道这只恼羞成怒的老鼠打算真的做下去,不禁心慌得直往后躲。
“玉堂……玉堂,你听我说……”
“本大爷强暴完就听你说!”
那就晚了!展昭哭笑不得。
真是的,倒毛的老鼠比平时更不讲道理,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撩拨他……
“好好好,玉堂,我告诉你,我什么都跟你说……喂,不要摸那里……”再这么下去他非情动不可,但现在怎么能……这只老鼠还真是很清楚让他就范的方法啊!
老鼠已经整个人覆在了他身上,双手支在他头两边,得意地道:“那好,说,若有半句谎言,现在就强暴你!”
展昭无语,这老鼠明显很希望他说谎,然后他就可以先〇〇再××……毕竟现在的猫,怎么想都不是老鼠的对手。
“呃……其实是这样的,那天你回去之后我就觉得不舒服,去公孙先生那里看一看,公孙先生给我开了一剂药,大概是药剂太猛,所以一吃下去就吐血了,我怕你知道以后担心,就没敢告诉你。”
真话一半,假话一半,真真假假,听起来才最真。
老鼠果然疑惑了。
“你说的是真的?公孙先生居然对你用这么猛的药?”
“没错,我的身体有些积劳成疾,内部有积血,不用猛药出不来,血脉也不畅通。”
胡说!这一句完完全全是毫无根据的胡说!
但展昭的声音听起来又诚恳又可信,再加上老鼠自认给他的威慑还是很够的,于是便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等我问了公孙先生,要是他和你答得有半句差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展昭满口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到时候随便白五爷把展某怎样!”
串供……这种事情还不好办么?
在开封府大堂上,他和公孙先生、包大人从来都是合作愉快,只要一个暗示就能把三簧唱得叮当响,更何况是对付你这么只瞎眼老鼠……
想到白玉堂的瞎眼,展昭心中又是一痛。他自然是不会妥协,但是……八贤王啊八贤王,再温和的人也有急的时候,若你逼得太紧,猫也是会为了老鼠发狂的。
白玉堂伏在他身上,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紧绷与沉默。
“展昭?”
展昭一双手滑上他的身体,紧紧环住了他。
“白玉堂,白玉堂,展昭真恨不得与你从未相识……”
若是从未相识,你就不会因我而卷入危险,不会因我受伤,不会受这原本不该你受的苦。
白玉堂几乎狂怒,他怎么敢这么想!他怎么敢在已经两情相悦的现在考虑这种问题!他把他白玉堂当成什么人了!
不过,他的怒气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展昭并非不爱,相反,他正是因为用情至深、爱极生痛才不知如何是好,那他怪展昭?难道要怪他爱得太深吗?
“你曾说,展昭今生只执白玉堂一人之手,永不违誓。”白玉堂疲惫地说,“展昭,你现在想要违誓也还不晚,我不会追究的。”
白玉堂所要的爱情,就是要坦坦荡荡的。
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别人怎么看,白玉堂始终都不准爱他的人有任何犹豫,不准在中间左右摇摆,不准有暧昧不清的交集,这也是展昭与丁月华婚后,他会立刻与他划出一条无形鸿沟的原因。
他相信在今后的路上,这样的伤只会多不会少,如果展昭因为这点伤就怕得想要放弃他的话,那他们就没有必要坚持到以后了。
展昭抚摸着他的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声:“若能放弃,我又何苦等到现在……”
长痛不如短痛,若是可以,他早已在与丁月华订婚的同时便与他一刀两断,又何必选在此刻,徒增二人痛苦?
白玉堂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也是一声长叹。
相拥的躯体联系得越发紧密,夜,却是越发的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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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床,难得好眠的猫鼠二人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
白玉堂不用说,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展昭虽依然面色苍白,但看起来比昨夜好得多了。
和他们正好相反的是包拯和公孙策他们,面色青白不说,眼袋下一片黑紫,远远地看上去,基本上就和一群熊猫差不多。
所以当展昭带着白玉堂,想去大堂问问昨夜审问的结果时,却被回来的诸人吓一跳也是情有可原了。
“包……他包包……包大人……”迎上走在最前面的包拯,展昭忍不住就结巴了。
本来这位包青天的脸就够黑的,一般在他脸上“唯二”发白发亮也就一双眼睛而已,可现在那双本该清明的眼白里充满了血丝,一张脸上顿时暗得连一点闪光都没有了。
包拯一挥手,让准备见礼的他起身。
“展护卫不必如此。你今天感觉如何?”
展昭道:“已经好多了。”
包拯微微点头,抬眼看看白玉堂,发现这位盲目的侠士正恶狠狠地“盯”着公孙策——昨晚向他隐瞒展昭情况的,这家伙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怨气太重,公孙策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往包拯身后躲。包拯咳嗽一下,白玉堂才收回凶狠的气息,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包拯道:“白义士,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玉堂道:“很好,只要大人能详细告诉我们昨夜审问的结果,草民一定会更好。”
“啊?啊,关于这个……”非得现在“详细”吗?他们可是忙了一晚上啊……
“包大人!草民可是想为大人尽力啊,请将情况详细说与草民,也好让草民助您一臂之力……哈哈哈哈……”
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猫暗中戳老鼠一下,老鼠无视。
包拯沉吟了一下,眼珠一转,指着身后道:“果然还是年轻人有精神,不如就问他们吧。本府年事已高,先去休息休息……”
丢下身后暗自叫苦的诸人,包青天脚底抹油溜走。
公孙策也不愧是智囊,眼珠都不转就计上心来,硬生生躲过猫鼠的目光,抬手对包拯的背影叫道:“大人!学生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请大人留步!”
大人当然不会留步,公孙策也没必要留步,于是只见一前一后,开封府的大人和师爷迅速消失在大家的视野范围内。
剩下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惊恐地看着猫鼠二人濒临暴怒的表情,清楚地了解到他们已经丧失了逃走的最好时机。
好没义气的包青天!好没义气的公孙智囊!
——同样累得想立刻倒地的四人在心中悲吼。
不过现在吼什么都没用,一猫一鼠已经紧紧地盯住了他们,想逃?
打得过他们再说!
被拿住的四大门柱……不,四大校尉也认命了。
王朝有气无力地向他们一拱手:“好吧,展大人,白义士,关于昨日的夜里……”
昨夜的审问,的确是相当的有效果。
八贤王没有说谎,麒麟剑确实是被人从他那里盗走的。因为那几个贼人真的是贼,他们偷的,也正巧就是八贤王的府上!
那几个人虽是惯犯,然而胆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小,包大人还没给他们上刑,把狗头铡往他们眼前一放就什么都招了。
他们四个原是师兄弟,曾同在某门派学艺十年。别的武功都没学好,却学得两门极好的技艺——轻功和闭气。
这种轻功倒不是说他们能跑得多快,而是真正的身轻如燕。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就是在人头上一点而过,那个人也是毫无感觉的。
而闭气,就如字面意思所说,只要他们使出来,任何武林高手都听不出他们的方位。他们闭气的最长时间是一个时辰,不长,不过作贼是绰绰有余了。
这两项技艺可是生财的好技俩,几人一合计,就此做起了无本的生意。对外开一家当铺做掩,暗地里则是偷鸡摸狗,整日要做的就是“踩点”——
潜入、偷盗、逃走、转手、分赃……
展昭疑惑道:“听这种说法,似乎他们已做过多次‘生意’,但这些年却似乎并未听说汴梁有如此规律的窃案……”
王朝道:“这也正是他们肆无忌惮的原因。”
他们所盗的,从来都不是安分守己的百姓,而是各类官员的家!
据他们说,除在少数官员家中一无所获之外,在其他的“猎物”家中九成九都能满载而归。
以这些官员的俸禄,再干十辈子也弄不到那么多奇珍异宝,所以就算被偷得肉痛也不敢声张,只是加强了自己府中的守卫。
正因他们宁吃哑巴亏也不愿报官,导致这四人越加猖狂,在一些官员家中偷了又偷,不管对方以何种方法看守,总能被他们盗到宝物。
有一日,这几个大胆的贼盗普通官员盗烦了,竟计划着摸到八贤王的府里!
即使是再贤良清廉的王爷,终究还是王爷,府上的宝物自然不可与普通官员的相提并论——守卫也是。
他们摸进府里之后,首先找的就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这种地方好找,而且一般都能找到不错的宝贝。
当他们摸到剑阁时,发现这里戒备森严,守卫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算要说这里没藏宝贝都没人信!四人也是偷惯了,看到这等阵势想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定要将东西偷到手!
也不知是守卫大意还是他们偷术高超,经过三天的踩点试偷,最后竟真的被他们得了手!
不过让他们郁闷的是,虽然当时守了那么多人,他们偷的过程也算是惊心动魄,屋里唯一值钱的也的确只有这把剑,但……他们回去以后不管怎么估,那剑竟都不超过八十两!
这回可偷得亏大了!八贤王专门将它放在剑阁,还用了那么多人守卫,守的却是这么个破玩意?
要卖不值钱,要扔亏得很,郁闷的贼无法,只好先将剑藏在店中,等找个冤大头狠敲一笔!
说来也凑巧,又过了几天,一个常常光顾的老主顾来他们店里玩。这主顾是个侠客,并不了解他们“生意”的内幕,不过却是个用剑的行家。
他们将剑与这主顾看,主顾非常喜欢,坚持要买下,但身上带的钱不够,便只买下了剑鞘,剩下的要等他回家后才能给。没剑鞘的剑,其价格是要大打折扣的,因此他也算定下了这把剑。
临走时,那人又将尚未买到的剑身摸了又摸,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师兄弟四人已计划好,到时让他拿多少钱来才不亏他们偷这一次,连应当如何与他讲价都想好了,却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在汴梁城内发现了他的尸体……
之后他们知道的事就没什么价值了,无非是忙着藏剑,忙着打探消息,忙着惶惶不可终日等等。
他们也觉得奇怪,这主顾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虽然那人号称是江湖中人,却是没一点名气,连仇家都没有。
另外,听说他死后身上的钱还在,剑鞘也没丢,也不是有人见财起意的,那又是为什么呢?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始至终,八贤王也和其他被盗的普通官员一样,没有声张,甚至连开封府都不知道八贤王府上失盗的事。
如今案情没有大白,却又增加开封府诸人无数的疑惑。
首先,这麒麟剑是什么来头?值得八贤王如此重视?
其次,看得出四贼对那“侠士”因中毒而死之事并不清楚,但在侠士死后,他们却可以安然无恙,这是为何?
若侠士是八贤王派人所杀,那他为何没有当时收回剑鞘,反而要到开封府强索?若是无意间中毒,那毒性源头又该在何处?
再者,此毒与黄梁县一家七口和恶霸夫妇之死有何关系?那一家七口和恶霸,与八贤王又有何联系?
八贤王之前为何要隐瞒此事,直到如今才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八贤王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说完这一堆费心费力的话,王朝已经近乎奄奄一息,另外三人也一脸“我死了我真的快死了”的表情眼巴巴地等待展昭赦免,展昭又是好笑又是内疚,向这可怜的四人抱歉一笑,允了他们离开。
四人一步一挪地逃走,好像随时都会趴到地上起不来一样。
展昭回头看身边的白玉堂,忽然发现这只老鼠的脸上竟挂着难以隐藏的调笑。
“玉堂……”他有些无奈地苦笑,搂过白玉堂的腰,“是不是还在记恨我让他们帮忙瞒你?”
白玉堂潇洒地一挥手:“嗨,堂堂的锦毛鼠怎么会像猫一样小心眼呢?你可别诬赖我。”
展昭无语,翻眼睛。这只小心眼的老鼠,居然还敢指桑骂槐。
“好吧,是展某错怪心胸宽大的白大侠了。咱们现在转回此案吧,不知心胸宽大的白大侠对这次的事又有何高见呢?”
“哦……”白玉堂沉吟,“完全没有。”
“……”白大侠啊……
“不过,我想‘看看’那柄剑,你带我去。”
展昭轻轻地执起白玉堂一只手,微笑:“嗯……好。”
白玉堂,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不惜任何代价!
繁花的清香随清风拂过,缠绕周身,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