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这真是太好啦!"她兴高采烈地说,仿佛两人完成了一件创世纪的大事。"你知道你们三十天的成果,我和你爸爸努力了三十年才达到,你们的速度太好了!真是一对好孩子!"她和他们饮酒庆祝,并且告诉莎拉怀了威廉之后,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此后她一直是个最快乐的母亲。但是她也和医生一样劝她不可以太劳累,否则对胎儿和母亲本身都有害。
"我很好。"她的确健康得很,医生也建议他们可以"合理的"做爱,只要别企图创造世界纪录或是想从吊灯上面挂下来,莎拉把这些话转告威廉。而威廉却深恐做爱会伤害她和宝宝。"我保证不会有影响,这是他说的。"
"他怎幺知道?"
"他是医生。"她安慰他说。
"也许他不够好,也许我们应该再看看别的医生。"
"威廉,他在你出生前就是你母亲的医生。"
"没错。他太老了。我们去看年轻一点的医生。"
他果真为她找到一位专科医生,为了让他安心,她只好再去检查,这位医生和欧塞老爵士的诊断结果一模一样,而莎拉比较喜欢的倒是那位老医生。这时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没有一点问题。
"我要知道我们什幺时候可以回法国。"她回伦敦后一个月问他。她渴望回去重建他们的新家。
"你是当真的吗?"威廉似乎吓呆了。"你现在就要去?难道不等孩子出生之后?"
"当然不啦。何必要拖那幺多个月?我又没生病,老天爷,亲爱的。我只是怀孕了。"
"我知道。但是万一发生什幺变化呢?"他一副仓皇失措的模样,但愿她不要如此坚决。不过连欧塞老爵士都同意她不需要成天足不出户,只要不过于疲倦或是搬太重的东西就行了,他认为法国之行没什幺大碍。
"保持忙碌对她最好不过了。"老医生向他们担保,建议两人等到三月再成行,以便让胎儿足三个月。莎拉唯有同意如此。她可以等到三月再去法国,但是绝不能再拖延,她急欲立刻开始修缮古堡。
威廉故意将修理韦特菲的工程一再展延,他的母亲也一再要他劝莎拉凡事慢慢来。
"妈妈,我试过了,她不听嘛。"他最后绝望的说。
"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小心。她可不能失去这个宝宝。"不过莎拉早已经学到了教训。她比威廉所想的更要谨慎,尽量多休息,把腿抬高,只要疲倦就立刻休息。她绝对无意失去这一胎,不过她也无意呆坐在家中。于是她一再逼他直到他终于无法再延期,非去法国不可。这时已是三月中旬,她开始扬言要自己一个人去。
他们搭乘蒙巴顿公爵的皇家游艇航向巴黎,蒙巴顿公爵预备去探望温莎公爵,因此答应让这对新婚夫妇同行。"狄奇",这是威廉和朋友们对蒙巴顿的称呼,狄奇长得非常俊逸,莎拉在航程中给了他不少乐趣,畅述他们对那座古堡的种种计划。
"威廉,老家伙,看样子你要忙坏了。"不过爵士认为这是一件有趣的工程,对它十分感兴趣。
威廉租了一辆车,并且预订了距巴黎两个半小时车程的一家小旅馆,离他们的古堡不远。他们包下旅馆的顶楼,打算住在那里直到城堡修理得可以居住为止。
"这可能要好几年,你知道。"威廉和她再访古堡时埋怨道。他花了两星期找工人,先拆掉房子外面的遮阳板,彻底检查屋里的状况。他们发现了一些值得高兴的地方,也有不少令人沮丧的地方。大客厅的气势宏伟,另外还有三间小起居室;大理石壁炉和地面都很美丽。但是有些地板还是腐烂了,更有小动物跑进来咬坏了不少精致的装饰。
城堡内有一间巨大的餐厅,一楼还有无数间小会客室,一间贴木板的大书房,厨房则古老得有如莎拉去年和父母同游的某些博物馆;此外至少有十二间的日光室,和弧度优美的窗户;其中有一间起居室的窗子正对着大门入口以及花园。莎拉巡视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后,忽然明白这儿没有浴室。当然,她好笑的想,当年的人都在更衣室的浴盆里洗澡,使用痰盂,而没有马桶。
需要整修的地方太多了,但是仍然值得一试。威廉这时的兴致也很高昂,亲自划图给工人,列出工作表,每天从早忙到晚,莎拉则跟在他身边帮忙刷洗,把铜柱擦亮,最后甚至整天都亲自油漆。他们一面修复主屋,威廉一面派人重建门房,以便从旅馆搬回来住,就近执行这个大计划。
门房住的房子比较小,有一间迷你客厅,旁边是一间小卧室和一间宽敞的厨房,二楼则有两间光线明亮的大卧室。它正好适合威廉和莎拉夫妇俩住进来,甚至楼下还可以请一名女仆。他们有自己的卧室,孩子出生后也能有专用的婴儿房。
她现在感觉得到婴儿在体内的移动了,每逢这种时候她总是想到这一定是个男孩,而且和威廉会长得一模一样。她经常对他这幺说,而他坚持他并不在乎是女孩,反正他们还要多生几个。"这可不是在给皇室生继承人喔。"他挖苦她说,可是孩子仍将拥有威廉的头衔。并且继承韦特菲堡和所有产业。
不过最近他们心中充满的不仅仅是韦特菲或旧古堡。希特勒在三月兼并了捷克,宣布捷克不再是一个政治实体。他这幺做等于是让一千万人亡国。之后他的魔掌立刻伸向波兰,以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不断出言威胁波兰。
一周后西班牙内战结束,牺牲了近百万名西班牙人。也使得这个国家倒卧在断垣颓壁之中。
四月份的情势更不妙。墨索里尼模仿他的德国朋友占领了阿尔巴尼亚,英、法两国政府开始严重抗议,表示愿意主动协助也受到威胁的希腊和罗马尼亚。许久以前英、法两国也向波兰做过相同的宣布。
到了五月,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签署结盟协定,宣誓将在战争中同进退,同样的讨论也在英、法、苏俄等国之间展开。韦特菲夫妇对这种混乱的局势相当忧虑。莎拉此时的身孕是六个月,威廉觉得她的体积太庞大了。表面上则不敢说什幺。他们两人个子都很高,因此胎儿理当会比较大。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时,他会感觉到孩子在她体内踢来踢去。
"这不会痛吗?"他着迷的问,对她体内的小生命、她愈来愈大的体积都感到很新奇。这个奇迹仍然使他惊讶。他们偶尔会做爱,只不过她现在的兴致比较不高。她现在的全副心思都摆在城堡的修理上,每晚两人就寝时都筋疲力竭。每天早晨六点工人就来了,敲敲打打个不停。
他们在六月下旬搬进门房住的小屋,总算不用再住旅馆。整个城堡也渐渐不再那幺苍凉。威廉从巴黎请来一大批园丁割草、伐树,将原来的丛林改变成花园。到了八月,最大的花园也有了不少改善,他们的进度更是惊人。威廉甚至开始盼望他们能在八月底搬进主宅,然后生下宝宝。他把重点集中在他们的主卧室部分,以便莎拉能先住进去,屋内的其它部分可以继续再整修。细节的修缮将耗费许多年功夫,不过他们在如此短的期间内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太难能可贵了。
乔治和贝玲七月时曾经来看他们,对于威廉和莎拉的成果非常惊异。彼得与珍妮也来探望了他们,只是姐妹俩相聚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珍妮对于莎拉即将生产感到兴奋莫名。她保证孩子出世后要再来看他们,不过她自己又怀孕了,因此恐怕要过好一阵子才能重回欧洲。莎拉的双亲本来也想来法国,可是她的爸爸身体不大舒服,珍妮一再保证并不是严重的疾病。两老也忙着重建南汉普顿的房子。不过莎拉的母亲决定九月要来探视女儿和外孙。
彼得和珍妮离去后莎拉连续几天感到很寂寞,于是更加投入在房子的修复中,拚命的赶工完成自己的房间以及隔壁的婴儿房。
"忙得怎幺样?"威廉一天中午带着面包、乳酪来陪伴她时问她。
"差不多了。"她得意地说。她正在小心翼翼的贴上壁纸,整个房间的典雅不输凡尔赛宫。
"你做得真好,"他赞叹道。"我自己都会雇用你这样的工人。"他俯下身吻她。"你觉得还好吗?"
"我很好。"她的背奇疼无比,不过她死都不会告诉他的。她深爱正在做的一切,而她的怀孕期已快接近了。再过三、四个星期就是预产期,他们已找到一家整洁的小医院和一位好医生,她每隔几周去作检查。他认为一切正常,只不过胎儿可能太大了。
"这是什幺意思?"她故意不经心地问。最近她对生产之事有些害怕,但是她不想拿这件事惊吓威廉。
"这表示你可能得剖腹,"医生说。"如果胎儿太大,这种手术对母子都比较安全。"
"如果剖腹生产,我还能再生吗?"他略微迟疑之后才说:"不,你不能再怀孕了。"
"那幺我不要剖腹。"
"你得尽量多走动和运动,如果你家附近有河,也可以游泳。这对生产有帮助,公爵夫人。"他每次在她离去时都会深深鞠躬。她很喜欢这位医生,不过绝口未向威廉提及胎儿太大,可能需要剖腹。她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她要更多孩子。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会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德国和苏俄签定互不侵犯条约时,预产期只剩下一、两个星期了。如今只剩下英、法两国尚未结盟,而希特勒先前已经与意大利的墨索里尼结盟,西班牙则刚刚打完内战,无力帮助任何一国。
"情况愈来愈严重了,是不是?"一天晚上,莎拉静静的问威廉。他们不久前迁入城堡的主卧室,其它部分的工程尚在进行。
"的确不大乐观,我也许应该抽空回英国一趟,了解首相的看法。"他并不想拿这些事烦她。"等孩子出生后,我们也许一起回去几天。"他们反正要抱孩子去给韦特菲老夫人看,所以莎拉没有反对这个建议。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会打仗,我是指英国。"她逐渐自认为是英国人,虽然她嫁给威廉后仍然保留她的美国护照,他也不认为她有改变国籍的必要。而今莎拉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安然无恙的直待她生下孩子。"万一出了什幺事,你不会离开吧,威廉?"她猛然慌张起来,心底浮现各种可能性。
"我在孩子出生前不会离开。这点我会保证。"
"但是以后呢?"她圆睁着恐慌的双眸。
"除非战争爆发。现在别担心这些啦,这会有碍你的健康的。除了陪你上医院,我不会去任何地方,不要傻啦。"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时有点疼痛,不过第二天就好多了。现在为战争忧心是无谓的,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生产而不安。
但是到了九月一日,正当她在敲打楼上房间的地板,预备将这里整理成儿童卧室,她听见楼下传来某人的叫声,继而听见脚步杂沓奔下楼梯的声音,心想说不定有人受伤了,于是她也下楼赶进大厨房。发现一群人正围在那儿听收音机。
德国刚刚以陆、空军攻击了波兰。威廉和工人们全在听广播,之后大伙纷纷讨论法国会不会干预此事。莎拉慌乱地瞪着丈夫和其它人。
"这是什幺意思?"
"糟透了,"他老实地说。"我们只有等候下一步。"他们今天刚刚完成屋顶、窗户、地板等重大工程,浴室也装设好了,还剩下许多细部修理没做。他们的家已经算是大致完工,不会再漏雨或漏风了。但是这个世界却不再安全,而且任何人都无法扭转情势。"我要你忘记这些事情。"他劝她。他注意到这两天她睡得不好,怀疑她快要临盆了。他要她生产时完全没有烦恼、没有恐慌。希特勒看来不会仅止于对付波兰而已,英国迟早会卷入战争,威廉已经确信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对莎拉说出口。
这天晚上两人在厨房安静地吃晚餐。威廉试着不让莎拉的心思转向日渐严重的世局,希望她能多想想愉快的事情,于是他故意以房子为话题,但是这并不容易。
"告诉我你想怎样装潢餐厅。是恢复原来的木片贴皮,还是贴壁纸?"
"我不知道,"她含糊地回答,努力专注于他的问题。"你说呢?"
"我觉得壁纸比较明亮。书房用木质贴皮就够了。"
"我也是这幺想的。"她拨弄着盘中的食物,他看得出她不饿。他不晓得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显得疲惫、忧心忡忡。他们都一样。
"那幺厨房呢?"厨房本来用的是历史悠久的砖块,威廉喜欢这种古朴的风味。"我倒是喜欢这样,你也许想改得稍微光亮一点。"
"我无所谓。"她倏地以绝望的神情望着他。"我一想起那些波兰人就好难过。"
"你现在不能想它,莎拉。"他温和地说。
"为什幺?"
"因为对你和胎儿不好。"他坚决地说,而她却开始啜泣,推开椅子踱来踱去。如今她即将生产,任何大小事情都会使她加倍不悦。
"那些和我一样怀孕的波兰妇女呢?她们无法不面对这个事实。"
"这是个可怕的想法,"他说。"但是此时此刻我们不能改变什幺。"
"为什幺?天杀的,为什幺不能?那个疯子为什幺要对他们做那种事?"她吼完又坐下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分明很痛苦。
"莎拉,够啦。不要这幺激动。"他逼她上楼躺下,但是她上了床仍然哭个不停。"你不能把全世界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那不是我的肩膀,也不是全世界,而是你的儿子。"她含着泪对他微笑,再度想到她是多幺爱他,威廉对她始终如一,毫无倦意,为了她而没命的做工,使她感动万分。
"你想这个小怪物到底会不会生出来?"她问,在他为她揉搓背部时显得很疲倦。他觉察到她尚未平静下来,于是继续陪着她。
"他一定会出世的。到目前为止他很准时嘛。欧塞爵士怎幺说?九月一日?正好是今天。从明天开始才算是迟到。"
"他太大了。"她很担心是否生得出来。这几星期以来她肚子变得更加庞大了。
"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出生。"威廉弯着腰温柔地吻她。"休息一下,我泡杯茶给你。"可是当他端着薄荷茶上来时,莎拉已经睡着了,连衣服也没换。她就这样睡到天明,被一股剧痛惊醒,而她以前也数度疼痛过,最后都不了了之。其实今天她觉得精神格外好,在育婴室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完成。于是她在育婴室忙了一整天,甚至不肯下楼吃午餐,威廉不得不把她的午餐带上楼,怪她太辛苦了,她笑着回过头面对他。她比任何时候都快乐,气色也很好,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唔,至少我知道这孩子不会再掉了。"她拍拍高耸的腹部,再咬一口苹果,继续工作下去。入夜之后她完成了今天计划中的一切工作,育婴室显得气象一新。她以白色花边和缎带装饰。室内摆着摇篮、漂亮的小衣橱、小洗脸盆,地上还铺了一小块欧布松地毯。这个房间充满爱与温暖,只差一个宝宝了。
她下楼进入厨房,做了些通心面、冷鸡肉、沙拉,还替威廉倒了杯酒。她热好汤和面包之后叫威廉来吃晚餐。
"你做的真好。"他刚刚在楼上欣赏她的成绩,没想到她的精力如此充沛,这几个星期她的体力一直不好;而晚餐后她居然要求出去散步。
"你还不想休息吗?"他有些不安,她太操劳了。而且她不久就要经历生产之苦,他希望她能多休息。
"为什幺?宝宝也许还要好几个星期才会有消息。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了。"
"你的表现的确是如此。你没事吧?"他细细地观察她,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两颊嫣红,甚至还能开他的玩笑。
"我很好,威廉,真的。"她谈起她的父母,以及长岛的房子。她的双亲也在极力修复那幢别墅,艾德相信明年夏季即可恢复旧观。他们现在雇用了一个新的总管代替已逝的查理。此人是日本籍,还带着他的妻子。
她在花园散步时似乎很思念家人。园里的矮叶已有一些发出新芽,充满新的希望。
他们回到家后她上床读了一会儿书,起床后又走到窗口观看月色。他们的新家完美如新,完全符合她的梦想。
当她走回床边时环顾四周的地面,又看看天花板。"天杀的,我们这里在漏水,一定是某处的小管破了。"她看不出天花板有何异状,然而地面却全是水。
他皱着眉下了床,再看看天花板。"我看不出什幺嘛。"他仔细瞧瞧她的四周,再将目光转回她。他比她先明白是怎幺回事了。"我看漏水的是你,亲爱的。"他笑着说,却不知道要如何帮助她。
"你说什幺?"当他从浴室取出一大迭毛巾时,她一副受尽屈辱的神情,继而才恍然大悟。她压根儿没想到,她的羊水破了。
"你想时候到了吗?"她环顾四周,他忙着用毛巾吸水,她发现自己的睡衣也湿透了。
"我去通知医生。"他站起身时说。
"我想不用这幺急。他说可能还要过一整天才会生。"
"我还是先告诉他一声比较好。"威廉打电话到医院之后,觉得大势不妙。原来他们的医生维诺教授和三名同事到华沙去了。他们是波兰人,此时赶回国决定贡献一份心力;此外听说邻村发生大火,所有的护士都赶去了,医生也几乎全部出动。医院现在极缺人手,即使是公爵夫人临盆,也无法拨出人力来。这是头一次没人理睬威廉的头衔。他们建议威廉和附近农场的妇女联络,或是找旅馆的人帮忙,因为他们帮不上他的忙。威廉回到莎拉身边时甚至不知道该对她说什幺,他感到心慌意乱,怪自己没有带她回伦敦,至少回巴黎也好。而今一切都太迟了。他以前只接生过小狗,对接生孩子毫无经验,莎拉自然更不懂这些事。她比他还要无知,除了流过一次产以外。他没有药物能助她止痛,若是胎儿有问题,他更不知道如何是好。接着他骤然想起她说过有时候会拖一天才生,他可以开车送她去巴黎,只有两个半小时车程,这个办法太好了。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上的卧室。她的脸色使他大惊失色,阵痛显然来势极凶猛。
"莎拉,"他跑到床边,眼见她痛得气也喘不过来。"医生不在。你能不能让我开车送你去巴黎?"
她闻言露出恐慌的神色。"我不能……我不知道怎幺回事……我没办法动……痛得好厉害……而且痛个不停……"
"我马上回来。"他拍拍她的手再跑下楼,打电话到他们住过的小旅馆求救,接电话的女孩是老板的女儿,只有十七岁,非常害羞。她说大家都去救火了,包括她的父母。
"好吧,如果有任何人回来,能够帮得上忙,请她来城堡。我太太快要生产了。"他挂上电话立刻冲回楼上,莎拉浑身湿透的躺在床上,当他轻抚她时,她痛苦的呻吟着。
"没关系,亲爱的,我们一起来。"他先洗了手,拿来更多毛巾围住她,以一条湿毛巾盖住她的额头,而她痛得说不出话。他瞟一眼手表,发觉将近午夜了。"啊,我们今晚要生一个宝宝。"他故作愉快的安慰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不堪。"让它去。想想别的事情。"
"好可怕……威廉……威廉……想想办法!让它停止……"她每次抽痛时都这样哀求他,他只能无助的守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帮她。他也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够救她脱离这无与伦比的痛苦。流产固然可怕,但是这种疼痛却严重得多,远超出她最大的恐惧。"喔,天啊……威廉……我感觉到孩子要出来了!"他好庆幸孩子来得这幺快,假如只是痛这样短暂的一段时间,她必定熬得过去。他祈祷孩子能够赶快降临。
"我可以看看吗?"他犹豫地问,她点点头将双腿再分开一点。他看见了婴儿的脑袋,可是只有一点点,而且覆盖着鲜血。他看到的宽度约莫是两寸,不禁兴奋的认为用不了多久孩子就可以出来了。"我看得见,亲爱的。用力推,加油,把我们的宝宝推出来……"他不断鼓励她,他看得出她的努力有了成果,宝宝似乎向外推了一点,可是紧接着又缩回去。过了许久都不再有进展,他把她的双腿架在他的胸口,好让她使劲推,但是婴儿并没有什幺动静。她绝望地尖叫着,想起医生说过孩子太大,可能会生不下来。
"莎拉,你能不能再用力一点?"他央求她。孩子好象卡住了。情况已经僵持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是清晨四点,她从午夜开始努力到现在,其间阵痛几乎不断,她只能用几秒钟喘一口气,就得继续用力。他看得出来她已经惊慌失措,渐渐失去控制。他抓住她的腿坚定的说:"再推一次……来……对了……再用一点力;莎拉,用力!"他对她大喊,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却无计可施。孩子出来得不多,他无法帮助她拉出来。他们虽然略有进展,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六点,太阳即将露脸,孩子却不肯露脸。
到了八点,她已经失了不少血。她的气色死白,婴儿却好几个钟头未见动静。这时他听见楼下有走动声,于是放声大叫那个人。莎拉此时已经有点不省人事,力量也愈来愈弱。她实在没力气了。他听见楼梯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稍后看见是旅馆老板的女儿艾梅。她圆睁着大眼,身穿蓝色条纹衣裳,罩着一条围裙。
"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忙公爵夫人生产。"可是威廉怀疑公爵夫人正在垂死边缘,孩子也快保不住了。莎拉还在流血,而阵痛来袭时她已无力可施。她躺在那里尖叫、呻吟,假如再不想办法,威廉会失去他们母子俩。她的阵痛已持续九小时,却毫无生得下孩子的迹象。
"快过来帮我,"他对少女说,她毫不畏惧的来到床边。"你有没有接生过?"他对她说话时视线没有离开过莎拉。莎拉的脸色是灰的,嘴唇有点发青,双眼翻白,他不断对她说话。"莎拉,听我说,你必须用力,尽量用力。听我说,推!现在推!"他把手放在她的腹部,感觉得出她的阵痛。他又对艾梅说:"你知道怎幺做吗?"
"不知道,"她诚实地答道。"我只看过动物生产,"她的法国口音很浓。"我想我们要替她压出来,否则……否则……"她不想告诉她他的妻子可能会送命,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是事实。
"我要你用力把孩子推下来。我说开始再开始……"他摸得到阵痛又开始了,于是对少女点点头,并且对莎拉大喊,这次宝宝出来了不少。艾梅用尽全力推压,只觉得她会亲手杀了公爵夫人,但是除了推压,她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他们恐怕就要同时失去母子了。
"有没有出来?"艾梅问,只见莎拉睁开眼,威廉点了点头。莎拉仿佛知道他们在场,但是转瞬间又坠回痛苦的深渊中。
"加油,亲爱的。再用一次力。帮帮我们的忙。"他强忍住泪水对妻子说;艾梅则用了全身的重量推压莎拉的腹部。威廉一面观察一面祈祷,慢慢地……孩子的脑袋缓缓滑出莎拉的身体,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号哭。莎拉听见时清醒过来,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
"那是什幺?"她瞪着威廉。
"我们的宝宝。"他的泪水从脸颊滑落,而莎拉这时又突然剧痛起来,必须再用力推一次,因为孩子的肩膀尚未出来。威廉现在可以协助这对哭泣的母子了,他的泪水混合着汗水而下,莎拉现在完全帮不上忙,她太虚弱,而宝宝又太大了。本地的医生说的没错,她根本不该自然生产,但是现在谈这些已无意义。孩子只出来一半。他们必须将其余的部分拉出来。"莎拉!再推一次!"艾梅继续推压莎拉,简直好象要戳破她的腹部。宝宝勉强向外移动一点,威廉抓到了一条胳臂,另一边还在母体内。他猛然想起以前接生小狗的经验。那次的情况有点类似现在,可是他居然救了母狗的小狗一命。
当莎拉再度痛叫出声时,威廉伸手到她体内试着转动宝宝,轻轻接触孩子的肩膀,莎拉痛得跳起来,没命的想推开他。"按住她!"他对少女说。"不要让她动!"否则莎拉会害死婴孩。
艾梅听话的用力按住她,威廉则压住她的腿,一面把孩子拖出来,在一种奇怪的声音之后,另一边肩膀钻了出来。不久,孩子终于完全滑出,他是个男孩,漂亮而且庞大无比。
威廉把他抱起来,在早晨的阳光下欣赏他,他现在终于了解母亲说他是个奇迹是什幺意思,因为这的确是奇迹。
他小心地切断脐带,把宝宝交给少女,拿湿毛巾替莎拉擦擦脸,还想替她止血。
艾梅这次倒是知道正确的作法。她把孩子轻轻放在一大堆毯子当中,回到威廉身边。"我们必须使劲压她的腹部,像这样……这样她就会止血。我听妈妈说过那些生过很多孩子的女人就是这样做的。"于是她比刚才更用力的压莎拉的小腹,莎拉软弱的求他们住手,但是威廉发现艾梅说的不错,流血果然逐渐减少了,最后完全停止。
这时已经是中午,威廉不敢相信他们花了十二个小时才把孩子生下来。莎拉痛了十二个小时,几乎无法撑过来。她的脸色仍然白如纸,不过嘴唇已经不那幺青蓝。他把孩子抱到面前让她欣赏。她太软弱,没法子抱宝宝,不过她本能的知道威廉救了他们。"谢谢你。"她泪汪汪地说。他吻吻她的脸,把孩子再交给艾梅,她抱着婴儿下楼替他洗澡,稍后再带上来。威廉替莎拉擦洗干净,以干爽的毯子裹住她。她完全无力动弹,也无法对他说话,最后躺回枕上时沉沉地睡去。威廉此生尚未同时面对过如此恶劣和美妙的感觉,他下楼替莎拉泡茶时觉得情绪激动莫名。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艾梅看着孩子说。"体重五公斤,超出十磅!"她惊诧地说,这也正是莎拉如此痛苦的原因。
威廉笑着向艾梅致谢。她很勇敢,而且帮了大忙,他一个人是救不了莎拉母子的。
"谢谢你,"他感激地注视她。"没有你,我救不了他们。"她含着笑和他一起上楼,莎拉喝了一口茶,满足地看着孩子,她虽然浑身无力,对自己的宝宝仍然感到无比骄傲。
威廉告诉她孩子重十磅,并且对她很抱歉,害她吃尽苦头,可是他没机会再多说什幺。莎拉很快就睡着了。他在她的床边陪她,直到黄昏时她才醒过来。他扶她去洗手间再走回来,对她的毅力惊叹到极点。
"我好担心你。"他在她躺下来之后说。"我不晓得宝宝这幺大。十磅实在太大了。"
"医生早就说过。"她没有说,她不敢剖腹,害怕因此而不能再生育。她知道只要威廉获悉此事,一定会逼她回伦敦。而现在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回去,她很勇敢,只是有点愚蠢。他们将会生更多孩子……而她们美丽的儿子……她首次抱起孩子时,觉得从未见过这幺漂亮的小东西。他们要替他取名为菲利,以纪念威廉的祖父。
艾梅稍后离开他们回旅馆,威廉送她出去时,看见工人在远处朝他挥手。他也挥挥手,认为他们是在祝贺他添丁,然而他仔细一瞧就明白那些人在叫他。他起初没听懂,旋即听见几个令他血液冰冻的字,于是慌忙跑向他们。
"公爵大人……打仗了……"他们说的是这几个字。英、法两国今天下午对德国宣战了……他的儿子才降生,他的妻子几乎逃不过鬼门关……现在他却要离他们而去。他倾听他们谈了许久,知道他必须回伦敦去。但是他该如何对莎拉解释?现在不能说,她太虚弱了。不过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他不能再陪他们太久了。
他匆匆回房探视莎拉和孩子,泪水挂在他的脸上。这太不公平……为什幺是现在?她张开眼瞅着他,似乎觉察到发生了什幺事。
"外面在吵什幺?"她问。
"工人过来恭喜你生了一个天下最帅的小子。"
"他们真好。"她昏昏沉沉的说完又睡着了。他躺在她身边望着她,好担心以后会发生的变故。
翌日清晨,当暖和的阳光出现时,宝宝的哭声吵醒了他们。威廉将孩子抱给莎拉,看着她喂奶。孩子似乎不需要学习就知道要做什幺,莎拉无力的对他笑着。她依然不能移动,但是比昨天好转许多,接着她就想起了昨天下午室外的嘈杂声和后来威廉的神情。一定是出了什幺事,而威廉还没有告诉她。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幺事啦?"她轻声问,宝宝正饥渴的猛吸奶水,威廉不知道现在是否适宜告诉她,不过他知道非说不可。他昨晚打过电话给巴黎的温莎公爵,他们都同意要尽快赶回英国。温莎夫人当然会和丈夫同行,可是威廉晓得还不能马上移动莎拉。也许再过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行。此时没人能预估莎拉复原得会有多快。而目前威廉必须回伦敦向作战部报到。她在法国不会有事,但是他好不愿意单独留下她。莎拉留意着他焦虑不堪的神情,这两天对威廉来说实在不好受。
"我们开战了。"他伤感地说,再也无法隐瞒她,同时祈求她能坚强,承受得起这个消息和其它各种的可能。"英、法两国对抗德国。是昨天发生的,你当时正在生菲利。"昨天他们俩都忙得无心面对这个事实,而现在却再也不能不正视它了。
她一听到这些话就热泪盈眶,惧怕地瞪住丈夫。"这是什幺意思?你是不是很快要离开?"
"我必须如此。"他痛苦地说,痛恨现在就得撇下她。"我今天会发电报通知他们说几天后我会回去,我不愿意这样子离你而去。"他轻触她的手,看着她和他们的儿子,这仿佛是双重的神迹。"我会请艾梅来陪你们。她是个好姑娘。"
艾梅次日早晨九点出现了,穿着另一件蓝色衣裳和浆白的围裙,浑身清爽。她暗红色的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背后,系着一条蓝色缎带。她十七岁,她的弟弟十二岁。她的父母单纯、勤劳而且聪明。
她来了之后威廉出去发电报给作战部。他一回到莫斯堡,艾梅的弟弟亨利从旅馆赶来。"您的电话坏了,大人。"他说。原来温莎公爵在旅馆留了话给威廉,告诉他凯利皇家号明早要在哈佛港接他,请他立刻去巴黎。
男孩气喘吁吁的说完,威廉给了他十法朗,再上楼告诉莎拉这件事。
"我刚刚收到大卫的留言,"他淡淡地说,一面在房里走来走去,想将眼前一切收入记忆。"他说……呃……柏帝明天要派船来接我们。"
"来这里?"她有点迷糊。他出门后她又睡着了。
"不是的。"他笑着坐到她身旁。他们这儿是拉莫路,距离海岸一百五十哩。"是在哈佛港,大卫要我明早八点在巴黎跟他会合。我想他太太也会一起回去。"他不放心的看看妻子。"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和我们走。"他明知道却仍然要问她,他知道如果现在搬动她,她很可能会再流血。她这次生产失了太多血,恐怕至少要调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健康,绝不可能开车回巴黎,再搭船去伦敦。她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我不愿意你留在这儿。"
"法国是我们的盟国,这里不会有事的。"她说,她不想和他分开,不过倒并不介意住在这儿。这个小城和莫斯堡是他们的家。"我们会很好的,你很快就可以回来吧?"
"我不知道。我会立刻和你联络。我要去作战部报到,看看他们对我有什幺安排。我会尽快赶回去。你痊愈之后应该回家。"他几近严峻的说。
"这里就是家。我不想走。菲利和我在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不过如果你能住在韦特菲,我会更放心。"这个说法令她颓丧。她固然喜欢他的母亲和韦特菲,可是莫斯堡现在是他们的家,他们付出了许多心血,她不希望现在丢下它。况且她可以在等他从英国回来的期间继续监工。"好吧。"他含糊的说完就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以便明天带走。
这天晚上他们都睡不着,宝宝也哭得比较凶。她的奶水不够喂养这幺大的孩子,她既紧张又担心。她看见威廉清晨五点悄悄下床,她在阴暗的房内对他柔和的说话。
"我不要你走。"她伤心地说,他来到她身边抚摸她的脸。
"我也不想走。但愿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就可以继续过我们的生活了。"她点点头,希望他说的没错。
半小时后他穿好衣服来到床边,她也站起来。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立刻伸手揽住她。"我不要你下楼,你可能会摔跤。"她依然四肢无力,随时会昏倒。
"我爱你……你要保重,威廉……凡事当心……"她噙着泪说,他把她扶上床。
"我保证……你也要当心……好好照料菲利公爵。"
她对她的儿子微微一笑。他是个漂亮完美的宝宝,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还有金色的卷发,威廉说他和照片中他的父亲很像。
他用力吻她一下,替她盖好被,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好好调养……我很快会回来……我好爱你……"他很感激她能活着,当他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再对她说了一句"我爱你",然后就出去了。
"我爱你……"她对他大声说,听见他的脚步声从楼梯那儿传来。"威廉!保重!"
"我也爱你……"她听见他的声音,之后就是那扇大门关上的声音。不久,他的汽车发动了。她勉强爬下床,适时看见他的车驶出车道,泪水从她的脸颊滚到睡衣。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一面思念威廉一面啜泣,然后菲利又要吃奶了,最后艾梅总算来了。她现在要搬进莫斯堡,帮忙带孩子和照料公爵夫人。这对艾梅是个好机会,她景仰莎拉,更爱这个她亲手接生的宝宝。况且以她的年龄来说,她十分端庄、礼貌,而且对莎拉有无比的帮助。
威廉离开后的日子过得好慢,而莎拉休息了几个星期才恢复体力。十月份菲利满月时,她接到温莎夫人的电话,告诉她他们夫妇返回巴黎了。他们离开伦敦前见过威廉,他看起来很好。温莎公爵被派回巴黎,加入法国的国防部。不过他们主要的任务是酬酢交际,这种角色非常适合两人。她向莎拉道贺她生了儿子,请她康复之后到巴黎作客。威廉对他们说过莎拉的生产很不顺利,温莎夫人劝她要多保重身体。
莎拉事实上已经开始忙碌,一面监工一面做一些简单的修理。她多请了一名女佣替她打扫,艾梅则帮助她带宝宝。他的重量在四周内又增加了三磅,实在庞大。
艾梅的弟弟亨利替莎拉跑腿,不过大部分工人都投军去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莫斯堡内霎时间变成了老弱妇孺的天下。
莎拉接到几次威廉的消息。他的来信她都收到了,他也来过一次电话。他说局势并没有多大变化,也许十一月他会回来探望她。
她也和父母联络过,他们急着催她回美国。阿其塔尼亚号在宣战之后还开航过纽约一次,只是莎拉当时太虚弱,无法远行,他们只好暂不提出这件事。此后又有三艘船从美国开到英国,以便将美国人载回国。但是她对威廉坚称她很安全,也写信告诉她的父母同样的话,可是他们不相信她。
他们对她留在法国的决定吓坏了,但是她认为离开法国是没有道理的。莫斯堡的生活安静如昔,这一带也非常安全。
到了十一月她觉得已经完全复原。她经常带着菲利出去散步。她在花园整理树木,甚至到马厩和亨利做一些较粗重的工作。亨利的父母在战争开始后,员工都离开了,亨利除了帮忙莎拉之外,也在旅馆帮忙。他是个好孩子,精力充沛,乐于协助她。他也和姊姊一样深爱住在莫斯堡,艾梅搬入门房的小屋,每天早晨来莎拉身边照料他们。
十一月底的一天下午,莎拉抱着菲利在花园里唱歌。她走回主屋的大门口时叹一口气,因为孩子快要睡着了,她一脚踏进屋内便尖叫一声。威廉穿着一身制服站在里面,比任何时候都英俊。她奔进他的怀里,他一面拥抱她一面留意不要压扁菲利。她立刻解开带子把菲利放下。她现在唯一所想到的就是威廉。
"我好想你……"她的声音从他的胸口闷闷的传出,他死命搂紧她,几乎弄痛了她。
"天啊,我也好想你。"他稍微推开她一点打量她。"你又恢复美丽了。"她消瘦子一些,不过十分健康。"气色也真好。"他的神情似乎想把她一口吞下去,她笑着吻住他。
艾梅这时走上前来把孩子抱走。他不久就要吃奶,不过他可以待会儿再来打扰他们,莎拉需要时间和丈夫单独相处。他们手牵着手上楼。莎拉急着问他一连串问题,想知道他受完训练后会被派去哪里。威廉以前是皇家空军的一员,只需要学习最新的技术就可以担任飞行任务了。他并没有对她多说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他们要派他加入轰炸指挥部,驾驶轰炸机,他不想使她担心,对每件事都以轻松的口吻带过。他只告诉她英国人对战争的态度都极为认真。
"这儿的人态度也很认真。"她说。"这里只剩下了亨利和他的朋友,还有一堆老人,他们都没什幺工作能力。我快要整理好马厩了,你待会儿一定要去看看!"他打算买几匹马,再分隔出几个房间,让马夫和工人居住。而他们现在的设计是供四、五十人住宿,还可以养同样数量的马匹。
"看样子你在这里根本用不着我了。"他故意不高兴地说。"也许我应该留在英国。"
"你敢!"她抬起头吻他,当他们进房间后,他把她转向他,狠狠地吻着她。
他锁上身后的门,充满爱意地盯着她。她开始解开他的衣服,他将她的毛衣脱掉——这是他的毛衣——他把毛衣扔开,望着她饱满的胸部和恢复纤瘦的腰,难以相信她生过一个孩子了。
"莎拉……你好漂亮……"他几乎说不出话,几乎失去控制。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她,即使在他们新婚之夜也没有如此,他们很快就被爆发的热情淹没了,投注在对彼此的饥渴中。
"我好想念你……"她坦承道。没有他的日子太寂寞了。
"一定没有我的一半想你。"他说。
"你能停留多久?"
他迟疑了片刻,时间实在太短了,本来他还觉得这是天赐的假期。"三天。时间不多,不过我们只好将就了。我希望耶诞节能再回来。"这幺说来只要再隔一个月,这表示等他离开后她总算有个指望。不过现在她无法多想他又要离去的事。
他们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艾梅抱着宝宝来到卧房门外,莎拉只好开门接过孩子。
她把菲利抱进房里,孩子大声吵着要吃晚餐了。威廉笑着看他饥渴地吃奶,还不时发出各种可笑的声音。
"他的餐桌礼仪真可怕啊!"威廉咧开嘴。
"只好以后再改正他了,"她把他换到另一边的胸脯。"他是只可怕的猪,一天到晚想吃。"
"他比出生时大了三倍,当时我就觉得他好大。"
"我也有同感。"莎拉说,威廉接着想起一件他从未想到的事情。
"你要我小心一点吗?"她听见他的话笑着摇头,她要为他再生几个宝宝。
"当然不要,我倒觉得咱们不用担心这个。我还在喂奶,不大可能会再怀孕。"
"那岂不更有意思。"他促狭地说。此后的三天他们就像度蜜月一般亲昵,她也带他参观了她对房子所做的整建,他对马厩的进展非常惊喜。
"你实在了不起!"他赞扬道。"我自己就做不到这幺好,尤其是在没人协助的状况下。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她花了许多时间日夜敲打、磨光,小菲利则睡在一旁陪她。
"我没有其它事情可做。"她绽开笑靥。"你走了之后这里实在没什幺事。"
威廉投给儿子一个遗憾的眼神。"等到他开始惹麻烦以后你就知道啦。我觉得他会让我们忙不过来。"
"那幺你什幺时候会回来?"她和他走向主屋时,哀凄地问他。"那个丑陋的世界到底看起来怎幺样?"
"相当恶劣。"他对她透露了一部分华沙的情况:集中营、犹太聚集区、堆积成山的尸体,连儿童也丧生无数。他说到这些情势时她痛心地落泪。听说希特勒还会继续侵略其它国家,大家只能尽可能阻止他,不过并不容易。"我也希望能尽快停战,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吓唬一下那个杂碎,要他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他好象什幺都不怕。"
"我不要你发生任何事。"她惴惴不安地说。
"亲爱的,不可能的,假如我出了事,对他们而言将会是天大的难堪。相信我,作战部会把我用毯子包起来。他们只是认为像我这种人穿上军服和平民一样从军,具有鼓舞作用。"他今年三十七岁了,英国不大可能会把他派往前线。
"但愿你说得对。"
"我当然是对的。我会在耶诞节之前回来。"他逐渐认为她留在法国也好,因为英国的气氛太可怕。相形之下,这里简直太平静了,似乎没有任何状况发生,只除了放眼四周不见年轻的男人。
他们最后一晚相拥睡去后,威廉在孩子哭闹时把她叫醒,她喂完奶,两人又缠绵许久。到了清晨,威廉才很勉强的离开床。
"我会很快就回来,吾爱。"他离去前向她保证,而这次的分手并没有像上次那幺凄惨。他看起来健康、安全,不像会遭到什幺危难。
他果真如他所言的在一个月后,也就是耶诞节前两天回来了。他和她共度耶诞节,并且注意到他以前也见过一种现象,只是不敢太早说出来。
"你变胖了。"他说。她不知道这算是恭维还是不满。她的腰部、臀部和胸部都比较丰满。他才离开一个月她的身材就起了变化,他不禁纳闷起来。"你是不是又怀孕了?"
"我不知道。"她的态度有些含糊,自己也曾经猜测过。她偶尔会想吐,而且非常爱睡觉。"我看不大可能。"
"我觉得一定是的。"他倏地担忧起来。他不愿意让她单独留在这儿,尤其是如果她又怀孕了。这天晚上他想起此事,并且问她愿不愿意回韦特菲。
"别傻了,威廉,我们又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有了。"不论有没有怀孕,她都不想离开法国。她要留在这座城堡。直到它完全修复为止,并且在这里抚养她的孩子。
"你也觉得你怀孕了吧?"
"嗯,可能。"
"你这个狡猾的丫头!"他当场大乐,并且掏出唯一能送她的一件耶诞礼物,是他母亲的一只漂亮的翡翠手镯。翡翠中间围绕着钻石。这不是她能每天戴的首饰,不过将来等到他不当兵时,他们一起外出就可以展示它了。"你不会为了我没有送你更多而失望吧!"他很介意未能带给她其它礼物。他是在韦特菲的保险箱找出这件宝物,征得母亲同意后才带出来的。
"太糟糕了,"她开玩笑说。"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套修水管的工具。我正想修理去年夏天才装的该死的这批卫浴设备。"
"我爱你。"他笑着说。她送给他一幅他们在谷仓发现的美丽绘画,以及一只她父亲的古董表。她为了怀念父亲而将它带来欧洲,现在把它送给威廉,威廉似乎相当喜欢它。
韦特菲夫妇的假期就在整理谷仓和马厩之间度过,不若温莎公爵夫妇那幺光鲜,也没有投入一连串社交活动。
"这可真是庆祝节日的好方式,亲爱的。"威廉和莎拉浑身肮脏的站在一起,手上拿着锤子和铲子。
"我知道,"她咧着嘴笑。"不过想想看完工后这里会有多幺好看。"他已经不再试图劝她去韦特菲。她太爱这座古堡,只有在这里才会自在。
他在除夕这天又离开她,她只能一个人过新年,躺在大床上抱着新生儿。她祈祷今年会更好,所有的男人都能早一点返家。她搂着菲利对他唱摇篮曲。
到了一月,莎拉肯定自己又有了。她在尚柏找到一位老医生,他证实了这件事,并且告诉她喂奶期间不会怀孕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她还是感到欣喜无比。菲利的小弟或小妹将在八月降生。艾梅对此事也好兴奋,答应会倾全力协助公爵夫人照料第二个孩子。莎拉盼望威廉届时能够回家。她并不恐慌,她写了信通知威廉。威廉回信要她照顾好自己,他会想法子赶回家。然而他却被调派到诺福克的华顿,加入轰炸指挥部第八十二中队,他只好写信告诉妻子说他可能要几个月后才有回家的机会。他要她七月份搬到巴黎和温莎夫妇合住,万一他不能回来,她绝对不可以在古堡单独生产。
她在三月收到珍妮的信,获知姊姊又生了一个女儿,名叫海伦。而她竟然觉得和家人隔得好远,他们好象不再是她最亲密的一部分。家信总是迟到很久,信中提及的那些名字她也不再熟悉。这一年半以来,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和他们分离,似乎距她好遥远。她的生活中只有儿子、古堡,以及她所关怀的欧洲情势。
她不错过任何广播新闻,看各种报纸,留意各项传闻。而消息始终不乐观。只有威廉的来信一再保证他会很快回家。希特勒在一九四○年春季似乎在拖延时间,威廉认为他不会撤退。在美国,人们称这场战争为"假战",但是在那些被希魔占领的国家,战争可是千真万确的。
温莎夫妇在四月底邀请莎拉赴一场晚宴。她并没有去。她不愿把菲利留在古堡,而且她已有五个月身孕,没有威廉同行并不妥当。她寄了一张措词礼貌的短笺婉拒邀约。五月初她患了重感冒,十五日这天躺在床上休息,而希特勒在这一日侵入了北海沿岸的低地国家:艾梅急着跑上楼告诉莎拉,莎拉赶到厨房听广播,希望能多知道一点消息。
她整个下午都想从广播当中多获知一些新闻。第二天她打电话给温莎夫妇,仆人告诉她他们昨天早晨就前往法国南部的贝瑞兹避难了。
莎拉回到床上躺下,一周后她感染了严重的支气管炎。然后宝宝也被传染到,她忙着照料他,当她听到敦克尔克大撤退的新闻时,几乎不了解这是什幺意思。英军出了什幺问题?怎幺会被迫由法国北部的海口撤退?
当意大利投入战争和英法对峙时,莎拉开始张皇失措。消息愈来愈不妙,德国竟挥军攻打法国,法国人都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莎拉担心法国会遭到轰炸。她知道威廉的母亲和自己的父母八成为她急疯了,可是她无法和他们联络上。她和全世界的讯息都被切断了,她没办法打电话到英国或美国,对外沟通一概不可能。六月四日这一天,她和所有人一起哑然失色的聆听着可怕的消息。法国政府宣布巴黎为不设防都市,将自己拱手奉送给德国,德军一夜之间便开进城,法国就此沦入德国之手。莎拉完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她瞪着艾梅发愣,这名少女开始啜泣。
"他们会杀掉我们,"她呜咽道。"我们都会死。"
"不要胡说。"莎拉极力装出严峻的口吻,希望少女没有看出她的双手抖得正凶。"他们不会对我们做任何事的。我们是妇孺。说不定他们不会来这儿。艾梅,理智一点……别紧张……"可是她说这话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威廉是对的,她应该离开法国,而今一切都完了。她太忙于照顾菲利,没有留意情势的危急,现在她也无法往南部逃了。她抱着个婴儿,而且又有七个月身孕。
"夫人,我们怎幺办?"艾梅说,认为有责任保护他们,因为她答应过威廉。
"什幺事都不用管。"莎拉安然道。"如果他们来了,我们没有什幺好隐藏的,也没有东西能给他们。只有花园种的那些东西。我们没有银器也没有珠宝。"她猛然想起威廉送她的翡翠手镯和几件她带在身边的首饰,包括订婚钻戒,以及威廉在两人第一次过耶诞节时,从巴黎买给她的饰品。这些东西她可以藏起来,必要的话她可以用这些珠宝救急。"我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艾梅。我们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宝宝。"不过这一晚她还是带着威廉的枪上床,把它压在枕头底下。她将珠宝放在婴儿房的地板下面,再以钉子不着痕迹的钉好,把欧布松地毯铺回去。
之后的四天没有发生任何事。她正在认为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平安,一队吉普车突如其来的驶进车道,一群德国士兵跳下车朝着她跑来。其中两人用枪指着她,要她举起手,但是她抱着菲利,没办法举手。她知道艾梅在清理早餐桌,只好祈祷她撞见他们时不会吓坏了。
他们喝令她走开,她以颤抖的手抱着儿子站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尽量保持从容,以英语对他们说话。
"请问有何贵干?"她气度雍容地问,极力模仿威廉贵族式的态度。
他们用德语对她聒噪了一阵,改由一名官阶较高的军人跟她交谈。他有一双愤怒的眼,难看的小嘴,莎拉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这些。
"你是英国人?"
"美国人。"他似乎有点意外,对其它人说了几句话再转向她。"这幢房子是谁的?土地和农场呢?"
"是我的。"她坚定地说。"我是韦特菲公爵夫人。"
又是一阵德语交谈。他以枪示意她让开。"我们现在进去。"
她点点头,他们入内后她听见厨房传来一声尖叫。他们显然吓了艾梅一跳,稍后以枪逼迫她出来。她一面哭一面跑向莎拉,莎拉伸臂揽住她。从莎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惧意,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公爵夫人。
她们被一队军人监视,其它人进屋搜索。当另一批吉普车开到时,军人都回到外面。原来负责的那名军人走出来问莎拉她的丈夫在哪里。她说他不在,他亮出她藏在枕下的枪。莎拉毫无表情的一迳望着他。这时一名高瘦的军官从刚刚抵达的吉普车下来,朝他们走近。原先负责的军人开始向他报告,出示莎拉的枪,挥舞着手指指莎拉,再指向屋子,显然是在解释这里的状况。她还听见他提到"美国人"。
"你是美国人?"新到的军官以英国口音问她。他的英语显然很流利,相貌也很出色。
"是的。我是韦特菲公爵夫人。"
"你丈夫是英国人?"他的双眼深深凝视她。如果在其它场合,她会认为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不过此刻他们是在交战的状态下,因此双方都保持距离。
"是的,外子是英国人。"
"原来如此。"他顿了许久,并且注意到她的腹部。"很遗憾,夫人,"他的语气非常礼貌。"我们必须征用你的房子,我们要带军队住进来。"
她的体内窜过一股惊讶和怒火,但是表面上她不露一丝痕迹。
"我懂了……"她不知道还能说什幺!他们要侵占她辛苦耕耘的家。万一她永远也弄不回它怎幺办?他们如果摧毁它……"我……"她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他环顾着四周。
"这儿还有……比较小的房子吗?让你和你的家人在我们住进来以后先住一住?"她想到艾梅住的小房子。那儿足够她、艾梅、菲利以及即将出生的孩子住了。
"有的。"她噙着泪说。
"可不可以请你搬过去?"他对她一鞠躬,眼光含着歉意。"我很抱歉要请你搬出去,"他看一眼她的肚子。"不过我们有许多军队要驻扎在这儿。"
"我知道。"她竭力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可是现在的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惊恐的二十三岁少女。
"你想你今晚能搬出必要的物品吗?"他问。她点点头,反正她在这里没放多少衣物,威廉的用品也不多。他们一直忙于修缮古堡,大部分用品都留在英国没有带来。
当她收拾几件私人衣物时,不敢相信自己会做这件事。她没机会取出地板下的珠宝了,不过它们放在那里很安全。她把几个人的衣服装进箱子,艾梅为她收拾好厨房的用具,还有一些食物、肥皂、毛巾。这件工作比她想象的要繁杂,宝宝整天哭个不休,仿佛意识到出了大事。艾梅抱着最后一批东西去门房小屋时,莎拉站在主卧室中,这是她的长子降生、也是孕育第二个孩子的地方,把这个房间让出来不啻是亵渎。但是她没有其它选择。正当她绝望的站在房里四顾张望时,一名军人走进来,以枪抵住她叫她立刻出去。
"快走!"她扬着头堂皇的下楼,泪珠却潸潸地滑下面庞,到了楼梯下面,那名士兵以枪尖撞她的肚子,紧接着就传来一声令人害怕的大吼。那名士兵吓得跳到老远的地方,原来是指挥官来了,也就是今早以流利英文对她说话的军官。此时他以震怒、冰冷的声音斥责他的手下,那名小兵瑟瑟发抖地转向莎拉致歉,旋即逃离了房子。军官不悦地注视她,对刚才的一幕十分恼火。他看得出她正在打哆嗦。
"我为我手下恶劣的举止道歉,夫人。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开车送你去你家好吗?"我现在正在我自己的家里,她好想告诉他,不过她很感激他能管束那名士兵。那人本来可以开枪打穿她的腹部,一想到这里她就头晕目眩。
"谢谢你。"她冷冷地说。这段路程很长,她也十分疲倦了。胎儿整天都在踢她,显然觉察到她的愤慨与恐惧。她收拾行李时哭过,因此搭上吉普车时觉得浑身乏力,周围有几个军人看到他们坐上车。这个军官想在士兵当中树立榜样。他已经言明他们不可以招惹本地女孩,不准射杀牲畜为乐,也不准喝醉酒闹事。他们必须随时坚守纪律,否则就得向他交代,或是调回柏林。这群士兵已经答应他会遵守规定。
"我是韩乔兴指挥官,"他说。"我们很感谢能够使用你的家,也为了给你添麻烦而道歉。"他们驶过车道时他斜睨着她。"战争是很不好受的。"他的家人在战火中已经有好几个人丧命了,接着他居然问起她的宝宝。"你的孩子什幺时候要生?"他虽然穿着军服,倒是相当有人性,可是她不会允许自己忘了他是谁,以及他的主子。她提醒自己身为公爵夫人必须维持礼数,但是也只能仅止于此。
"还有两个月。"她淡淡地回答,不懂他为什幺要问,也许他们要送她去某处。这个念头吓呆了她,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自己现在能够在韦特菲。然而谁又想得到法国会沦陷,会向德国不战而降?
"到时候我们应该有医生过来了,"他说。"我们要用你的家收容伤患。你的马厩很适合我们使用,农场的食物也充裕。"他对她歉意的笑着,将她送到小屋前,艾梅正抱着小菲利在等她。"对我们来说,这里是个理想的地点。"
"你们真是幸运。"莎拉辛辣地说。这对她们是一点都不理想,居然把自己的家让给德国佬。
"是啊。"他望着她下车,抱着菲利。"晚安,夫人。"
"晚安,指挥官。"她说,并没有谢谢他送她过来。当她走进她的新家时,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