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传说中,凤凰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
大鹏金翅鸟,孔雀大明王,七百年后重现于世。
他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坐起身来,伸出双臂,轻轻将其中的一个抱起,拥入怀中。松松的襁褓中,还没睁开眼睛的婴儿挥舞着胖乎乎地小手,拍打着他的脸。他低头,下巴在婴儿粉红色的皮肤上温柔地蹭着。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徒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搏扶摇儿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他一边用右手轻轻拍打着婴儿,一边喃喃自语。金色的长发垂下来,掉落到婴儿身上。小手一伸,正好抓了个正着。圆鼓鼓如肉球般的小手立即抓紧了那缕金发,无意识地拉扯着。
这两个孩子是不应该出生的。
明明是飞禽,却混入了龙血。有龙血,却没有任何龙族的特征。是凤凰的亲骨肉,却又是灭了飞禽一族的仇人的孩子。飞禽一族决不会接纳这两个孩子,而龙族也不会承认没有任何龙族特征的孩子是他们的族人。
他们将活在夹缝中,左右挨打,没有立足之地。
就算他们的父亲念在骨肉之情,多有照顾,又如何能躲得过四周的明枪暗箭?他们迟早会堕入绝望的深渊,而不得超生。
与其如此……与其如此……
他将婴儿平放在榻上,抚摩着那圆滚滚的小脸,然后慢慢地将手移到婴儿纤细的脖子上。好细的脖子啊,那里面的骨头甚至还没长硬到可以支撑自身头颅重量,如果抱的时候不小心一点,很容易就折断……
非常容易。
放在那纤细脖子上的手猛地出力。与其让他们以后活得生不如死,不如现在就给他们一个解脱。
放心吧,一下子就结束了。你们既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感到悲哀,更不会知道什么是绝望。到了极乐世界,你们会永远为温暖、快乐所包围……
端着牛奶的侍女进来了。在一声惊叫中,牛奶打翻在地毯上。随之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暴怒的喝斥声。
手腕被抓住,一拉一推,跟着一个巴掌就狠狠地落到了凤凰脸上。他摔倒在地,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着,铺到地毯上。闻声而来的常俊抱起从凤凰手中夺下的婴儿,这个孩子已经断气,没救了。另一个婴儿被突如其来的吵闹惊吓地啼哭起来。
常俊丢下死婴,来到倒在地上的凤凰身边,抓着他的金发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疯了吗?!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你竟然亲手扼死自己的孩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怒火在他的胸膛中燃烧。死去的婴儿是雄性的大鹏,龙族最重视的就是能继承血脉的儿子。失去儿子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痛苦。而杀死孩子的,竟然是生他们的人。即使常俊原本并不怎么重视这两个孩子,现在却也无法不愤怒。
「我不杀他,难道还等你来杀不成?!」碧绿的眼瞳毫不示弱地迎视着常俊愤怒的目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让我生下他们,为的不过是得到两个能供你驱使的傀儡。你要的不过是他们孔雀与大鹏的身份,好更方便地束缚、羞辱我飞禽一族!没有利用价值以后,我就不相信你会让他们继续活下去!」
闻听此言,常俊的怒火在一瞬间变的几乎能看见,但很快就熄灭了。他平静下来,甚至有一抹古怪的笑容爬了上来。
「看来,你还真了解我。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呢?就算大鹏死了,我还有孔雀。她是我龙族的公主,公主水华,金枝玉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完,他将凤凰往地上一摔。
「来人!将他押入披香殿!布下重兵把守,没有我的允许,禁止任何人接近!」
侍从们答应着,七手八脚地将凤凰架了出去。
逃过一劫的另一个婴儿还在啼哭,脑袋左右摇动着,小脸涨的通红。常俊抱起了她,轻轻哄着。
「孔雀大明王,七百年前使得我损失无数毒蛇、几万名士兵,以及一个儿子的棘手敌人,但现在,却要认我为父,听从我的命令。这不是很有趣吗?呵呵!」
披香殿,原本只是天宫西苑的一座偏殿,处于后宫之外。但从这个时候起,披香殿除了重兵把守外,还被一道半球形的水幕结界所笼罩。殿外呈五芒星分布着五头金吞兽像,每一头金吞兽像口中都含着一颗碗口大的龙珠。这结界便是利用那些龙珠,再加上常俊本身的力量所布下的。
能自由出入的只有天帝常俊本人。如果没有常俊的许可而贸然硬闯,非死即伤。
七百年了,每一天凤凰都在悔恨中度过,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看见七百年前那个为鲜血所浸染的噩梦。
***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绸带,大红的花轿,大红的地毯一铺就是几十里,喜娘彩女两边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凤冠霞帔,喜帕红烛,子孙饽饽交杯酒。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他不要地位,不要名誉,不要礼法,不要尊严,不要前夫,不要儿女,不要部下,不要族人,舍弃一切,雌雄同体的他只为以女子的身份嫁给一个龙族的男人--青龙天寒。
那个时候他满心欢喜,一方面得偿所愿,另一方面龙族与飞禽一族也将以此为约束,永世修好,不起刀兵。
新婚之夜,一脸朴实的金眼少年表示自己坚决反对龙族风流花心、拿飞禽当玩物的恶习。
「虽然我不一定能阻止别人,但是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相同的事情!我青龙天寒的妻子,只有青凰羽盈一人!」
他很高兴,拿起青龙用自己的鳞片做的指环,那是龙族的秘宝擒心锁,同时也是龙族婚礼时必定会送给对方的东西,他戴上了它,只因为他相信他。
那个时候,他真的相信这幸福是永久的。就算不能永久,也不至于结束的太快。
但他错了。
美梦在黎明时分就破碎了。龙族利用他的美梦欺骗了他,一切都是阴谋。
在龙族的旗帜海洋中,他看见了大鹏被挂在主旗旗杆上的尸体;在尸海中,他看见了孔雀因中毒而全身发黑的尸体;在冻成冰柱的神木梧桐上,他看见了发了疯的精卫;在因龙族女妖的魔力而变成的石像林中,他看见了朱雀七星被凝固了的身影;最后,在龙族的阵营中,他看见了浑身是血、被几支长枪刺透了的朱雀。
常俊在笑,小白龙在笑,每个龙族都在笑。朱雀的脑袋被劈了下来,落到他脚边,靛色的眼睛瞪着他……
「对不起,子绯,对不起,宇风,对不起,明,对不起,女娃……对不起,大家……如果不是因为我被冲昏头脑,一意孤行,也不会……也不会……」
***
由于强大的水幕结界,披香殿内丝光不透,也没有一点声音能漏进来,完全与外界隔离。
朱雀远远地望着那巨大的水幕,在他背后,一列缟素的伫列蜿蜒前进中。
今天是为夭折的大鹏出殡的日子。那伫列便是送葬的队伍,他们将把棺木送到天葬场,然后将尸体取出,任由雕鹰啄食。雕鹰被称为「神鹰」,尸体被神鹰吃了后,死者的灵魂就能被带入极乐世界。
大鹏是被凤凰亲手扼死的。奇怪的传言隐隐约约地开始流传。
是吗?说的也是。这一次诞生的大鹏既然拥有龙族的血统,凤凰他怎么可能让这个不应该出生的孩子存活下来呢?那个孩子活着,就是屈辱的证明,一看到那个孩子,大概就会想起这孩子的由来吧。那真的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厌恶之事。
「哼,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对于不要的,他便会将之丢弃,绝对不留一点祸根。」
但是,不是应该还有另一个孩子吗?凤凰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向来是一胞两胎。他难道并没对另一个孩子孔雀下手?不可能吧,想来大概是被救下了。那么,以后应该就有机会看到喽?
孔雀大明王,性最恶,隔着遥遥四十五里路便能将五百生灵一口吸之。
在朱雀发呆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朱雀的肩膀。
「在想什么呢?」
一回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是水族之长青龙天寒,现在他又多了个头衔──东方守护神。
四神的人选是在上个月决定的。白龙天虹与兄长青龙天寒狠狠地打了一架,最终落败;走兽之长麒麟只是在最初露了一下脸就走了,说是不愿意为官职所累,跑去云游了,于是走兽族中混战了一场,最终还是白虎之冯众望所归地得胜;玄武一族执掌幽冥地界,根本就没人来和他们的族长玄武茗前抢这个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的北方守护神之位;而他朱雀彤,在诸神眼中背后可是有着天帝、青龙、凤凰三大靠山,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挑战。
「不,没想什么。只是有点感叹,一个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南方的守护神朱雀彤,要负责的便是整个天宫的警卫工作,所有的禁军都由其统领。对现在的朱雀来说,不论原本想要得到这个位置的动机是什么,也不论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能如愿真是再好不过。这是一个结束,同时也是一个开始。
天寒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都有生命消逝,同时也有无数新生命诞生。」他搂着朱雀的肩膀使他开始往宫殿方面走去,「走吧,吹太多风可是会感冒的哦。」
朱雀跟着他走着,发现天寒的手很自然地放在自己腰上。是有意的吗?
天寒他,应该也知道凤凰扼杀大鹏的事,他是怎么想的呢?他抬头,注意着天寒的表情,但是由于身高以及光线的关系,他什么也看不清。
「喂,天寒。」
「什么?」
「你记得『子绯』这个名字吗?」
「『子绯』?」天寒低头,疑惑地看着他,「那是谁?你朋友吗?」
「不,不是的……」
是的,天寒已经忘了,朱雀子绯这个名字早在七百年前那一天就从他的心中被连根拔除了。青龙天寒不认识朱雀子绯,没见过朱雀子绯,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们完全是陌生人了……
朱雀低头,看看青龙天寒依然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宫殿就在眼前,他难道不打算拿开吗?或者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手放在哪里?看来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天寒。」
「什么事情?」
「你难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哦?有吗?」
「这个啦!」朱雀捏起他手背上的一撂皮,把他的手拎了起来。
「哦!不好意思。」青龙天寒急忙赔笑。
但是等朱雀一松手,却又搂了上去,而且这一次搂得比刚才更紧了。朱雀全然没料到,突然的冲击让他往天寒怀中跌去。
「你干什么呀!快松手!」朱雀挣扎着要从他怀中离开,可惜他比青龙天寒要矮上一个头,力气更是差得太多了,更本动不了分毫。天寒收紧了手臂,可谓异常强硬。此时已经步入了宫内,到处都是侍从宫女,难道他就不觉得应该避嫌吗?
想起来,接连几天都是这样。不管他朱雀到哪里,背后几乎都拖着这么个「尾巴」。当他采用各种方法甩掉,当还没等他好好享受一下清净,这个巨大的「尾巴」便又出现了。
朱雀现在是四神之一,不但这天宫,这南天门由他负责,整个天空都是他的辖地。如果是以前,这可是归凤凰管的……
原本想工作的时候总可以安宁了吧,可没想到一抬头,便看到天寒在城楼上向他挥手,害他差点把一口茶给喷了出来。他还正奇怪这些龙族的武士怎么那么听他的号令,居然没有起哄,原来是给背后这么个石敢当给压住了呀。
这个家伙怎么那么闲?他是天帝的嫡子,相当于皇太子,近来天帝更是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管,自己隐入后宫,早朝也不出现了,就是说,他等于是代理天帝的身份,不是应该万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才对吗?怎么有空跟着朱雀到处跑?
瞧瞧,虽然两旁侍立的侍从们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可是朱雀几乎猜得到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等一下,这个方向是……前面不就是天寒在这天宫中的寝宫--祥隆宫吗?怎么被带着带着,就被带到这里来了?而且「挟持」自己的男人居然丝毫没有松手让自己离去的意思。
「喂!」
「什么?」
「前面是地方你认得吧?」
「我的寝宫嘛,自然认得。」
进了宫门,穿走廊,转朱阁,眼前便是卧房了。吱呀一声,门开,砰的一声了,门合上了,咯哒一声,门锁上了。这一切,都说青龙天寒挟着朱雀,用单手做的。当一切处理停当,才松开挣扎不已的朱雀,满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你这是干什么?」跌坐在地的朱雀腾地跳起来,气恼不已。
「你很生气?」
「当然!」
哪有人这样把人突然拽进卧房的?连个理由也没有。最可气的是眼前这个罪魁不但没有一点愧疚的模样,看见自己生气,反而很高兴。他是发烧昏头了吗?!
咦咦?怎么居然还越靠越近?
「抱歉,今天要请你在我的卧房里委屈一晚了。」天寒把声音压地低低的,脸上满是赔笑。
「什么?!」朱雀大叫。开什么玩笑?!这个苯龙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先前为因误会而戴到自己手上的指环,拼命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今天怎么居然要自己和他「孤男寡男」在卧房里过一晚,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制造闲话吗?到时候就算想撇清关系也没人会相信了。
还没等他脑袋转过弯来,对方又丢下个更大的炸弹。
「那个……『叫床』你会吧?」
朱雀差点吐血……
眼前的金眼男子居然一边说出这个词,一边一脸忸怩地仿佛是童子鶏。不好意思就不要说嘛!……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要问他会不会「叫床」?
「你在想什么啊?」
朱雀将双手拇指与拇指、食指与食指相对,成圈,对着青龙天寒,凝聚灵力,只听轰的一声,原本衣冠鲜亮的堂堂天帝之子就成了黑糊糊的一根柱子。
某龙焦化中……
「我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朱雀径直向门走去,不想刚走了几步,就被抓住手臂拉了回来。只见青龙天寒已经恢复过来,正用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黑灰。方才朱雀的攻击只焦掉了他一层皮。
「这卧房我已经张下了结界,除非得到我的同意,否则你是出不去的。」
什么?这个男人想干什么?亏他朱雀还以为他和其它龙族是不一样的,难道到头来也是一样的货色?
还没等朱雀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身体已经被甩上床,刚想爬起来,却被紧紧压住。金色眼睛的男人将全身倾覆下来,抓住他的手腕将之绑缚在栏杆上。最可气的是,这男人一边手脚迅速地做着这一切,一边却低声说着:「得罪。」
得罪个屁!真的有愧的话就不要做啊!
「那个,叫床你会吧?」
做完这一切后,青龙天寒问道。
这么又是这个问题?
「不会!」
朱雀没好气的回答。谁会在把别人强行带进卧房、绑在床上后问这样的问题?
「哎呀,这样就伤脑筋了……」
金色眼睛的男人居然一本正经的搔搔头。「我跟你讲解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奥秘,你只要--」
「停!」朱雀大叫,一边努力想要挣脱束缚,「我不要听!你给我走远点!」
难道这个呆子真的要跟他讲解怎么「叫床」?他不怕嘴巴长疮,他朱雀还怕耳朵烂掉呢!
「这样啊……」青龙天寒凝神思索,片刻后,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那就没办法了。得罪了!」
话音刚落,大手立即伸向朱雀的腰带,开始迅速地解除他的衣服,动作之粗暴完全超出了必要的范围。有的明明已经脱下来了,他却还要再撕一下,使其更加破碎。
朱雀双脚踢动,天寒虽然左右避让,还是不免挨上几下,有一下甚至正中鼻子。
眼看衣物就要除尽,朱雀动用火气,决定烧断手腕上的束缚,谁知刚一动手,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凝聚起的灵力化开。
擒心锁?朱雀猛地想起那个戴在自己手指上的指环。它不但是戴上后取不下来而已,还具有使戴着他的人对其主人言听计从,无法反抗,就算想把戴着它的手指砍下来也不做不到,如果强行砍下,只能使戴着他的人毙命。要取下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其主人。可惜,既然连伤害自己也不被允许,杀害主人又怎么会是被允许的事情呢?
但是,那是指与其主人有了实质上的关系以后。在那之前,擒心锁的力量只能发挥三成。砍下手指也死不了人。
戴在朱雀手上的那个指环目前只是形同虚设,难道天寒现在要让它成真?不是吧?他不是发过誓,说永远不会给这指环上封,难道他这么快就要破誓了吗?
「抱歉,委屈你一下了……」
说着,金色眼睛的男子的手就爬上了朱雀的肌肤,开始活动。
「哇--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啊----我叫你停!你聋了吗?疼死人了!快把你的手拿开啊!疼啊--!」
祥隆宫内,响亮的哀号声响起,持续不断。来去的侍从与宫女们纷纷转头,掩耳,或叹息或窃笑或干呕……
***
「哎哟,年轻人精神真好。」
黑暗的披香殿内,天帝常俊坐在榻上,一手撑着下腭,一手中是一个光球,从光球中不断传来「不要」「快停」「好疼好疼」的响亮哀号声。那声音来自祥隆宫。
在常俊的是一名有着金色长发的年轻人,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常俊将光球移到他耳边。
「听听,很不错吧。呵呵呵呵呵呵!」
***
「朱雀星君真的是这么说的?你确定没有听错?」
他倒吸一口气,方才得到的信息让他想不惊讶也难。
「千真万确。」
阴影中传来压抑的答话,说话人将身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他方才报告的,便是朱雀在古战场上对守护者乌鸦说的内容。
先前说话的年轻人微皱起细眉,一阵风过,扬起他浅浅的银蓝色发丝与雪白的衣摆。天鹅律,七百岁,以人类来说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没有笑容的脸十分冷冽,也很辉煌,就像一湖清水,十分耐看。
沉吟片刻,他说道:「传令下去,原定于明晚的见礼推迟,日期另定。」
「咦?可是,律大人,族长的命令--」
「族长的命令说的是『以后』,而不是『立即』。」律打断他,「现在的时机还不够成熟,贸然前往只会碰一鼻子灰。」
早就听说朱雀星君十分任性,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闹脾气。闹脾气的人是无法静下心来办正经事情的,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解决才行。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呼唤,律回头,同时藏身黑暗中的人立即消失。
「哎哟!原来是成王爷,好久没来了!」一看清来人,律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立即堆起谄媚的笑容,向着来人快步迎去。「这么久怎么也不来看人家?阿律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王爷能驾临!」
「哦?真的有怎么想我吗,拉皮条的?」
来人是一名有着赤铜色发的壮年男子,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高鼻深目,脸上满是属于武人的阳刚之气。
翼龙瑞瑟格,本在西海对岸的大陆称霸,在千年前与当时还是水族之长的常俊结为异姓兄弟,为常俊夺取天帝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常俊登基成为天帝后,受封成王,食亲王禄,世袭往替。不过,他向来只在下界游戏人间,间或来这天庭,名为参内,实为找乐子来了。
「王爷真是的!人家有名字不叫,叫人家拉皮条的,一点面子也不留!」
律格格娇笑,嗔怪地轻打着对方的胸,几乎将半个身子挂到对方身上。对方也毫不客气地搂上了他的肩膀。
「你不就是个拉皮条的吗?」成王一边大笑,一边在律的肩上捏着。「怎么样?最近有什么好货色吗?」
飞禽一族绝大部分的种族,雌雄外表相差甚远。雄性外表或俊秀或娇媚或轻灵或可爱,羽色鲜艶,姿态飘逸,鸣声悠扬多变,悦耳动人;雌性却大大不同,容貌朴素无比,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羽色灰暗,鸣叫声为单音,不悦耳,体形短圆,整体外观远远不如雄性均匀漂亮。于是,进宫侍奉的飞禽便只有雄性。目前内廷中爬的最高的便是天鹅律。
天鹅律在这天宫中任职内廷都总管,统领负责各种内务,大到各种典礼司仪,小到柴米油盐,侍从长宫女长歌伶长舞伶长都在其下,简单说就是大总管。成王之所以叫他拉皮条的,是因为飞禽一族每年向天庭进贡的少年侍从都由其带领,而各种无法明说的事也几乎都由他牵线搭桥。
「哎哟,王爷啊!不是阿律不尽心,您知道,这七百年来您可是遍尝美色,享尽艶福,现如今还有什么能入您老法眼?」
「瞧瞧,瞧瞧,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你说没有,那被我那笨蛋侄子搂着腰的是什么?真当我是瞎子聋子?」
律一惊,随即明白成王指的是谁。四百年来,朱雀一直被凤凰藏的远远的,从没有公开出现的机会。但是自从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朱雀的存在。再加上这一阵子青龙天寒的行为,简直就是向全天下宣告--朱雀是他青龙天寒的人。
「王爷既然知道了,那也一定知道那是什么人。阿律奉劝王爷还是放弃吧。」
「你这是拒绝喽?」成王揪住了律长长的银蓝色发丝。
「阿律是有心无力啊。」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可是我飞禽中的上位者,地位远在阿律之上,仅次于凤凰,现在更是四神之一,与成王爷您可说是平起平坐,阿律可没那个能耐去招惹。一旦把他惹毛了,他可是会砍了阿律的头。」
「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头?」
「阿律自然害怕。阿律只是个奴才,谁都可以砍阿律的头。但阿律的头只有一颗,砍不了两次。」
这些话淡淡地从天鹅律口中吐出来,轻描淡写,却似乎有着难以形容的力量。
成王无奈,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骂道:「你个死拉皮条的。」
这话听似粗俗,天鹅律却明白对方不会再为难自己了,随即一笑:「王爷夸奖了。」
话锋一转,又道:「王爷也不必太泄气。王爷的事就是阿律的事,阿律自当竭尽全力为王爷制造机会……」
***
好疼好疼好疼--!全身的皮肤都火烧火燎的疼痛着!外观更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淤血。
可恶!那个长角的泥鳅,有鳞的蚯蚓!居然一边一脸的愧疚,一边卖力地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下死力的又捏又拧!拼命地制造淤血!自己越是叫的凄惨,他似乎就越是高兴?
最后,因为实在是太疼了,疼的朱雀眼泪都出来,猛力一挣,凭蛮力挣脱了束缚,接着自然不客气地一拳揍过去,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熊猫眼。趁金眼男子还没反应过来,狠狠饱以老拳。
但是不论他怎么揍人,对方都闪烁其词,拒绝回答为什么要这么做。等朱雀累了,他就反攻,继续「工作」……
早晨的时候,青龙天寒故意将他被撕破的衣服亮出来给人看,惟恐天下不知似的。朱雀还记得捧着破碎的衣物的侍从的眼神,让他浑身的寒毛竖地笔直。他们显然注意到了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上的痕迹。
撕破的衣服被收拾掉了,青龙天寒不但没有命人送新的衣服来,而且还要朱雀暂时在祥隆宫内休息,算是体贴他昨晚「辛苦了」,然后就离去理政了。
那个死变态!在想什么呢?
朱雀彤在青龙天寒的寝宫卧房内一夜未归;乱七八糟的床铺以及一堆被撕破的衣服;朱雀身上有一大堆淤血;祥隆宫内所有人都听到了朱雀仿佛要被杀了似的叫喊声……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引领着人人们往一个方向想……
朱雀咬牙切齿:你不要面子,我可还要做人的!
那些侍从古古怪怪的眼神简直比严刑拷打还让人难受。朱雀真是片刻也待不住了!真想一走了之。
可是不行。虽然他可以用灵力形成短衣,但是那样的话,四肢上惹人怀疑的痕迹就全暴露了!一旦走出去,天宫中所有人都会向他行注目礼,然后就是窃窃私语、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就在朱雀无可奈何地窝在被窝里磨牙的时候,有人进来了。修长的身材,一袭白色的衣袍,浅浅的银蓝色长发,浅褐色的眼睛,说不上绝艶却十分耐看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侍从们纷纷行礼。
「星君不舒服吗?」
来人说着,摆摆手,侍从们就退了出去。
「不,我没事。」
朱雀回答。天知道他小腿肚上因为严重的淤血已经疼得快抽筋了。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怎么如此没有礼貌?竟然如此随便地进入这里?而且侍从们还一副见怪不怪,理所当然的模样,居然还那么听话地就出去了。
不过看外表,对方也是飞禽一族。凭这点,朱雀原本十分的火气就只剩下三分了。
「星君不要勉强。」
对方躬身行礼,「在下天鹅律,是内廷都总管,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那就给我消失!内心如此呐喊的朱雀嘴上却道:「好意心领了。我真的没什么吩咐。」
自称天鹅律的年轻人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微笑,掏出一个手掌大小、扁扁的小圆盒。
「这个药膏能活血化淤。星君请收下吧。」
朱雀看着手中的小圆盒子,脸上的肌肉差点抽筋。
那条绿泥鳅最好识相地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一定要他好看!
律拍拍手,两名侍从送来了捧着崭新的衣袍,然后退了出去。
律微笑着:「请更衣。」
穿好了衣服以后,领口以上裸露的部分居然也有那些难看的斑点!而且特别明显!
朱雀揪着自己的领口,磨牙再磨牙。这个样子,他应该告假不上班才是。但是他才上任没多久,告假实在说不过去。
说起来,这个叫律的人为自己更衣的时候虽然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些痕迹,却不但什么都没说,就连一丝丝的惊讶也没有,视若无睹。
「你不觉得奇怪吗?」
朱雀如此问道。他指自己身上能让人浮想联翩的痕迹。
律一笑:「在下见的多了。身为内宫中人,那个不对此习以为常?这几乎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是这样吗?就是说,那样的事情在这天宫中经常发生,而他总是去帮忙处理善后。那么,这祥隆宫里也不是第一次吗?
似乎看穿朱雀在想什么,律说:「不过,这祥隆宫还是第一次呢。本不用在下来的,但在下怕那些小子苯手笨脚地伺候不好星君。」
说的也是,他的动作以极为熟练,也极轻柔,居然一点都没碰触到淤血。
更完衣,朱雀就往外跑去。折腾了一宿,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洗澡睡觉,最好不让一个人看到。
就要跨出宫门的时候,朱雀突然想起,天寒吩咐侍从们看着自己,不许他出去,但是现在居然没人来阻拦。朱雀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们,犹豫着。他是很想走,但是他也不想让他们难做。这些侍从都是飞禽族人啊。
「星君请吧。」
跟着出来的律上前,躬身。
「但是……」
「星君不必担心。」律微笑着,「天寒殿下是……」
正说间,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哭喊声,立即就转移的朱雀的注意。朱雀循声望去。那哭喊声让他胆战心惊,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出了什么事?朱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那是天宫西隅的一处院落。
越是接近,哭号声就越是凄厉。朱雀只觉得脑门处一下下闷闷地疼。
院门前,一个侍卫也没有,全被支开了。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在干什么好事。
朱雀正要进去,紧跟而来的律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星君不是要回家吗?南天门在那边呢。」律微笑着指指朱雀身后。
朱雀没有心情和他啰嗦,一纵身就从他头顶跃了过去,直接到了厢房门前,抬腿猛踢门。
随着一声巨响,门摇摇晃晃地倒下了,室内的情况也无所遁形。一名衣饰华丽的男子将一名年幼的僮儿压在案几上,耸动着,完全无视僮儿的哭泣、挣扎与哀求。
「放开他!」朱雀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这天宫中当侍从都是他们飞禽族人?为什么被欺负的都是他们飞禽族人?
男子回头,看到怒火中烧的朱雀,露出吃惊的表情,跟着便从僮儿身上离开,开始系腰带。僮儿一被松开,就从案几的另一侧滑下,啜泣着一边用颤抖的手整理被撕破的衣服,一边往室外逃去。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本王的闲事。」
男子向朱雀踱来。微微有点乱的赤铜色发,土黄色的眼瞳,刚毅的脸部线条,高鼻深目。配上宽阔的肩膀,伟安的身材。成王瑞瑟格,一千七百岁,称霸西域的翼龙,天帝常俊的异姓兄弟。
「南方守护神,朱雀彤。」朱雀报上名后,便道:「光天化日下,而且是在这天宫中,竟然就敢做如此荒淫无耻的勾当,难道你没有羞耻感吗?!」
「哎哟?真是希奇了。」成王不怒反笑。「本王向来如此,可从没有人吭过一声。」
朱雀眼前一花,高鼻深目的男子已逼到跟前。朱雀本能地后退,不想后面几步远就是墙壁,他这一退,对方立即展臂,撑在墙上,将他圈了起来。犹如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恐怖的体格差距。
在这种距离,朱雀可以完全感觉到对方浓烈的雄性气息。
似曾相识的气息……
他见过这个男人!不是今天,不是昨天,而是更久以前!
寒意开始蔓延。有什么东西在记忆中跳跃着,企图一冲而出。
不,不要。他不要去想那是什么。
「让开!」
朱雀瞪他。知道推对方也没用,只会暴露自己气力不足以及莫名的恐惧。
「瞧瞧,你不也是刚从男人的床上下来,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人?」
对方对朱雀的脖子,努努嘴。朱雀脖子上的痕迹一览无疑。
朱雀气结。都是那条绿泥鳅!这下成了别人嘲讽的资本了不是?但是现在他如果辩解的话,只会给对方混淆视听的机会。
「哼,这个我无话可说。但是你没见他不愿意吗?如果王爷想享受的话,找两相情愿的人不是更好?」
「呵呵,说的好。我是在强迫人,而你是自愿的。」成王抬手摸上了朱雀脖子上的痕迹,「那么,你来陪我怎么样?小可爱?」
朱雀打掉他的手:「你妄想!」
成王一楞,仔细地看着朱雀的脸,以前好象在哪里见过的……不可能,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七百年前,他亲眼看见他的头被砍下,在地上打着滚……那么,是他的孩子吗?可年纪不对。
略一沈吟,成王眯起眼睛暧昧地笑着:「你还是怎么辣。」
管他的,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有着代表热情的鲜红发色的漂亮孩子就在自己面前。
他低头凑到朱雀耳边轻声说道:「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小可爱?我可是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呢。每天每天,我都在回想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
朱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全身像是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梦的记忆,努力将之忽略的记忆,冲击着开始松动的牢笼,不断叫嚣着要出来。
不要,不要不要!
不可以再和这个男人说下去。朱雀开始凝聚灵力。要速战速决,哪怕两败俱伤,他也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
「成王爷!」一声呼唤从门外传来,打散了一触即发的气氛。「原来您在这里呀!奴才找得您好辛苦!」
「什么事?」成王问。
「因为王爷早朝缺席,所以天帝召您养心殿说话。」
成王啧了一声。看清楚禀报的人,并不是有着浅银蓝色发的人。看来并不是虚报。他再怎么大胆,天帝的召见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下次再叙旧好了。」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顺便在朱雀脸上摸了一把。朱雀厌恶地别过脸。
成王离开后,朱雀抱住肩膀,努力平复心情以及身体的颤抖。
没道理害怕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事的,现在的自己地位和他几乎是平等的,他没有办法用权压自己。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在对等的条件下,他有信心不比任何神族差到哪里去。现在是太平盛世,那个男人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而且自己现在是孑然一身,最多不过同归于尽,没什么了不起……
在朱雀步出院落,准备离开的时候,面前出现了天鹅律。有着浅褐色眼睛的年轻人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雀问:「怎么了?」
「星君您慈悲,可这样只会惹祸上身而已。请星君不要再这样做了。在这天宫中……不,整个天地间,谁不知道我们飞禽一族不过是龙族的禁脔而已?……」
朱雀看着他,没想到这个外表看来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会跟自己说这种话。不过,也怪不得他,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七百年了,年轻一代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好意心领了。但如果你只想跟我说这个,就免了吧!」说着,朱雀就要离去。
「星君请稍等。」律急忙挽留,「在下是来传话的。」
「传话?」朱雀停下了脚步。
「是,成王要在下来传话:明日午时,在祁连山中部的枯松涧等你,如果没有胆子,就带帮手来保护你吧!当然,不来也可以。」
朱雀脑袋嗡地一声响了:这算什么?挑战书吗?好挑衅的语气!
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个有着土黄色眼睛的男人脸上挂着蔑视的笑容向他勾勾食指,然后竖起大拇指向下一比。
「星君,您要去吗?」律小心翼翼地问。
「哼……」朱雀嗤笑,「自然要去,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哪有不迎战的道理?你帮我跟天寒说一声,就说因为他这条绿泥鳅的缘故,我要告几天假。」
说完,化为一道红光往南天门而去。如果明天要赴约的话,今天就一定要好好养足精神。至于要告几天假可就说不准了,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也说不定。对方可不是等闲之辈。
「是的。」律对着远去的朱雀躬身行礼。『绿泥鳅』三字在他脑子里打转,饶是他自认为头脑还算可以,却还是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直起腰,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对着角落里的阴影轻声道:「在吗?」
阴影中立即有声音回答:「在。」
「传令,见礼的日子定了,大家可要预备好了……」
阴影中的人得令离开后,天鹅律抬头望着呈现紫色的天幕。一阵风过,卷起浅浅的银蓝色发丝与雪白的衣摆。
「春天来了啊……」
他笑了,就像清澈的湖面上荡开了涟漪。
「春天可是个好日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