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玦笑笑,再没言语。她的目光落在东偏北的山壁处,洽面对着探出金边的旭日,初夏的晨光虽微弱,仍刺得她眯起眼,现在她一心只想在反悔前早些离谷。
“明日寅时三刻走。”
墨成宁立时应了,道:“那我等会通知苟公子,大嫂今天就不必招待我们了,我们随处逛逛就行。”
李玦疑道:“荀公子?”侧头一想,又道:“是了,你身边生得很俊的那位公子。”
墨成宁微红着脸,抿嘴一笑,并不否认。
第8章(2)
李玦见她双颊生晕,眼波流转,便瞧出了端倪,心下生了几分羡慕之意。
“我今年二十四,我看那荀公子和我差不多大,你也十九了,你们小两口莫不是为了寻我而耽搁了婚事吧?”
墨成宁小脸胀红,头手并用地狂摇。“大嫂你误会啦,我们不是……”
李玦还道她害羞,便贼贼一笑,道:“可我瞧他昨日对你可不一般,还拼着命护在你前面呢。当时我师兄拦着他,不许他救你,你没瞧见他那焦躁模样。”
墨成宁干巴巴一笑,道:“他有良配了,过些日子便要去提亲。”
李玦一怔,试探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墨成宁垂着眸,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算是他自个儿选择的人生,他有他的目标、有他的责任。”
李玦若有所思,嘀咕道:“责任……啧啧,这玩意让人深受其害。”见墨成宁犹自盯着地上那截杏花枝条,她眼珠骨溜溜转一圈,随意道:“总有其它法子吧?要不你助他完成目标?是我就会这么做。”
墨成宁努力翘起嘴角,道:“我资质驽钝,万万不是那块料。”
据荀非说原先有其它法子,只是会伤害到他在意的人,她突然在意起那人是谁。该不会……是自己吧?可是苟家和杨烈的纠葛又怎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一只白玉纤掌轻轻拍了拍她脑门,只听得李玦柔声道:“又在想东想西。成宁,我只一句话给你:有机会抓住就不要放手。”
墨成宁扣住李玦手腕,笑道:“抓住啦,不放手了。”
李玦假装吃了一惊,笑骂:“跟你认真你却来唬弄我。”便伸出另一手,疾刺墨成宁右胁,墨成宁赶紧放手侧身避过,李玦趁机往她脑勺一摸,轻轻松松取下她头上银簪。
墨成宁黑发如瀑直直落下,披散在白纱褙子上,益显乌黑亮丽。
李玦笑道:“看你还敢不敢偷袭本姑娘。”语毕,提一口气,纵上杏树。
墨成宁大为惊骇,当即跑到树下,可怜巴巴地求饶:“大嫂,我错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美人腹内有胸襟,您就大人大量,将簪子还给我吧。”
李玦嘻嘻一笑,悠闲地坐上树枝,舒服地靠着树干,调侃道:“成宁你这模样当真冶艳动人,你顶着这头乌溜溜的发丝去找你那荀公子,他一定被你迷得团团——”
话还没说完,墨成宁连忙打断。“大嫂别瞎说了!”她在杏树下跳来跳去,欲抓住李玦腰间半垂的腰带。
李玦突地扬声道:“公子好兴致,这么早起散步,怎么才来便要走?”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名青衣青年,正傻傻地望向这边。
墨成宁身子一僵,不敢动弹。
青年尴尬一笑,顺着李玦的话应道:“早起到处走走,见两位正在叙话,不好打招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墨成宁下意识回过头去。
串串槐树花开得正繁盛,一阵微风拂过,黄白色花瓣恰如初雪飘落,荀非静静站在树下,彷佛自画中走出,只他脸上似有极力掩饰后的不自在。
墨成宁呆了一呆,随即耳根燥热,一溜烟躲到杏树后。
荀非打个哈哈,踏着晨曦悠悠走来,笑道:“李姑娘好眼力,才刚跨入这园子,什么都来不及看见,便给李姑娘叫住啦。”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他担心墨成宁住李玦这而打算来偷偷瞧一眼,确认她的安全,谁知绕到后院即见墨成宁披着一头青丝在杏树下跳来跳去。
李玦跳下杏树,交还银簪,笑道:“不闹你啦。”墨成宁迅速在树干后盘起乌发,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荀公子……早。”她确定自己整张脸一定红透了。
荀非干咳一声,摸了摸微微发烫的后颈,回道:“早。”
李玦看了墨成宁一眼,又看向荀非,心想这两人脸皮未免也太薄。
“荀公子,明日寅时三刻在屋子前碰头,咱三个一起离开绝响谷。”
荀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问道:“可有经鬼掌门同意?”
李玦目色一黯,自怀里取出一张图纸,低叹一声。“师哥离开前,在我枕边放了这个。”
两人凑近一看,只见上头图文并茂,详叙出谷的机关如何操作。
“他这样,便是同意我离开。”李玦背过身,不让他们瞧见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墨成宁知道李玦难过,但基于袁长桑义妹的立场,却又无从安慰起,便朝苟非递了个眼色,要他说几句。荀非向墨成宁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李姑娘,我瞧张晦那孩子着实讨喜,昨日他领我去你二师兄住处,还嚷着要我教他功夫,他也师承迷蝶派吗?”
李玦一听到张晦,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别理他,如果他歪缠你教他功夫,尽管跟我说,我替你打发他。这小子什么都要学,偏偏没几人把他当一回事,也不肯入门派,说是以后出谷要去外地拜师。”
墨成宁奇道:“他不跟着他爹娘入迷蝶派吗?”她想张晦既在绝响谷中,父母总有一方与迷蝶派脱不了干系。
李玦沉默一阵,淡淡道:“这事不大光采,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抿了抿樱唇,娓娓道来:“以前我爹还在世时,有一名张总管,叫张辉。”荀、墨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见到诧异。
李玦续道:“张总管年轻时性喜渔色,但张夫人管得严,后来便和外头女子不了了之。岂知十年前,当时迷蝶派尚未遭劫,张夫人带来一名男婴,说是张辉又犯,可她不愿养那贱人生的孩子,便托给迷蝶派抚养。我爹看在张家历代皆对迷蝶派尽忠,便答应张夫人的请求。张辉的嫡生儿子现在也在迷蝶派作总管,为人圆融,到哪都吃得开,所以大家都亲近他,排斥张晦。”
墨成宁想起张晦那略厚的嘴唇,隐隐猜到那“贱人”是谁,却也觉得张晦委实无辜,被爹娘丢弃,还要因为上一代造的孽而遭他人冷眼相待。便道:“可是我瞧大嫂和鬼掌门对他挺好,他昨日直说着你们的好呢。”
李玦笑道:“我娘身子不佳,只生得我这么一个孩儿,突然多了一个小毛头认我作姊姊,我自然乐意,便也待他如亲弟。只是明日离谷,着实令我不舍。”
语罢唏嘘不已。
她走向后门,头也不回道:“我一身汗,进去梳洗沐浴,早饭我叫丫头摆饭厅,我就不招待了。你们随意逛逛,别去扰我大师哥就好。”
两人应了,李玦的头却又探进,笑吟吟道:“成宁,要不要我帮你保管簪子?”
墨成宁直发窘,急道:“不劳大嫂费心。”李玦哈哈大笑,这才转身离去。
墨成宁咬了咬下唇,下意识想溜,便干笑道:“那我也进去……”
荀非没拦她,只静静道:“你说张晦这孩子像谁?”
墨成宁被勾起了兴趣,踌躇一阵道:“马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