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长风的样貌平凡,可也是个男人。此时的他,尚且有着一股耀眼的英气。
但是,他却没有趁人之危对玄华做些什么,也因为气愤而根本没有再看玄武一眼。
他就只是这样,头也不回地把玄华抱出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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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得美人归啊。
回去房间的一路上,多少人都在吹着口哨,然而左长风却没有心情跟他们说着笑话。
他只是用着沉重的心情,把玄华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身上心里满是伤痕的玄华,只是用着意外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他晓得这样的人,他不是希冀着他的身体。
“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找几个奴仆伺候你到老。”左长风说着。
然而,玄华只是静静摇了头。
“我想洗澡,不要让别人进来。”
“……好。”
于是,左长风让人送进了一桶热水,自己在门外守着。
从天黑,一直到天亮,一直到里头的人没了气息,左长风才开了门。
玄华洗过澡后,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窗户旁。
享年,三十岁。
左长风曾经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然而,他却发现自已还能有很多很多的眼泪。
他安葬了玄华,没有万顷墓地,却是个可以让他此后安息的地方。
他一边烧着纸钱,却是一边哭了。不晓得是为了玄华,还是为了玄武。
“乖乖,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几个禁卫军兄弟都关心地来问了。
“连岗子都没去站,圣上问起了呢。”
“我不去了……”左长凤哭着。“我再也不去了。”
“这怎么行呢,圣上对你多好啊。你要玄华就给你玄华,下一次就是当官啦。”
“……为什么皇上会变成这样,他以前……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大家都说,是自从南巡回来以后才变的。萧亲王死了,圣上哭了好几天,接着才变的。”
左长风看向了那些弟兄。
“你们总是这样的,把错都推到萧子灵身上,他到底做错过什么。”
“……萧亲王不该让圣上爱上的,也许,这就是所有的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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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长风在京里闲晃着。
繁华的京城里,富裕的人们享受着荣华富贵,而离此要有十里的地方,十万余人却是衣衫褴褛,挥着汗水做着苦工。
万顷的陵墓,一切都是最好的。用的是南方的玉石,东洋的珍宝,西域的水晶,还有北方的石雕。左长风曾经远远看过一次,那陵寝与其说是坟墓,不如说是一座宫殿、一个阴间的京城。
然而,那是用俘虏的血跟肉建成的,若是他,才不愿意去住。
左长风埋葬了玄华王后,回自己房间梳洗一下才上街的。他没有想要买的东西,他只是心烦意乱地想要到处走走。然而,还是有不少小贩跟他推带着奇石玉器。
即使是京城,路旁的小贩,也多是卖着假货。据他所晓得的。只有少数几个“特别”的市集,才会真正流通着所谓的珍宝。
“看看也成啊,客官!”一个小贩吆喝着。“……唉,客官这个玉如意漂亮啊。”
左长风系在腰间的玉如意,的的确确是个珍品。也因此,左长风也只是笑笑。
而就在这个时候,抬头见到的,却是一个故人。
玉郎君。
相貌丑陋的玉郎君,眼睛却是清亮得不负他的盛名。柔和的眼神正在看着他,脸上有着春阳一样的笑意。
是啊,就像是现在春天一样的阳光。也因此,左长风也是温暖地笑了。
“少侠怎么到京里来了?”玉郎君笑着问了。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左长风也是笑着。
“按照前约,这顿该是兄台作东。”玉郎君继续笑着。
“说的也是,那我们走吧。”左长风笑着,转头就要带他上云秀坊。
然而,才刚转过头,走没几步,脸上就僵了一僵。
“……这玉如意真漂亮,想必是价值连城。兄台好阔绰,不晓得祖上的产业是做些什么的?”玉郎君本是走在他身后,此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仿佛用话家常一样的语气,眼神却是锐利十分。
“……我倒忘了你多少也是个大捕头。”左长风只是淡淡回答着。
“是吗,我倒不记得告诉过兄台了。”
闻言,左长风不禁语塞。然而,他的脸色却是没变,只是带着他继续走着。
“……云秀坊吗,久闻盛名,没想到今日终于可以当上座上嘉宾。”玉郎君叹着。“以兄台的身家,想必日日得以一尝佳肴的吧?”
“这是别人送的,我哪买得起。”左长风听玉郎君三句不离他的玉如意,就是连忙如此说着。“在下省吃俭用,才请得兄台这顿,兄台别再挖苦了。”
禁卫军的薪饷不高,是吃不了太多次的云秀坊。
“喔……”玉郎君此时却像是终于想要放过他了,没继续逼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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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了空位坐了下来,玉郎君正想点些什么,那殷勤的小二就已经连忙迎了上来。
“哟,客官,又是您啊,老主顾了啊,这次想用些什么,跟之前一样吗?”
那小二自然不是跟着玉郎君说的。
闻言,还能脸色自若的左长风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就跟以前一样好了。”
“好的好的……”那小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玉郎君一眼,然而还是很快地把眼睛转了开去。
“……在下也颇喜欢玉石,不晓得兄台是不是能让在下开开眼界?”玉郎君很难得的没再继续为难左长风。
也因此,左长风也是连忙把腰间的玉如意递了上前。
玉郎君把玩着那件玉器,只是轻轻一叹。
“此玉通透如水、雕工细腻、翠绿之间微带紫气,毫无瑕疵真是块上等的美玉。”
“是啊,我也真是喜欢。”见到玉郎君如此说着.左长风也是高兴地应和。
“送玉之人,眼光不小,身家也不小。”玉郎君说着。“即使是当今圣上,也难得如此佳玉。不晓得此玉是何人相赠。”
“……兄台一再苦苦相逼,若再这样,此后就不方便相见了。”左长风真是恼了。
“……左兄别恼,在下问得直接,自是有所苦衷。”玉郎君苦笑着,把玉还给了左长风。“其实在下也晓得,以左兄弟与古记小当家的交情,此玉该是他所相赠。”
“……既然晓得了,又为了什么一再追问,探我的口风。”左长风把玉重新别了上,就是生气地说着。
“……兄弟,在下没有恶意,对于兄弟的来处身家,也没有为难之意。只是,在下忝为此地大捕头,奉命追办圣上遇害一事,所以才必须追问任何可疑的人与物。”
“……什么遇害?”
“圣上中毒一事。”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左长风恼了。
“毕竟兄台去得巧。”玉郎君诚实说着。
闻言,左长风也是无言以对了。毕竟,他是没有办法交代为了什么深夜入宫。
“是因为那碗莲子汤吗?”玉郎君问着。
“……是。”左长风只能无奈地点着头。当真什么都瞒不住他。
“所以你深夜入宫,是因为到头来还是不放心?”
“……是。”左长风叹着气。
下一句只怕就是要问,你这么关心圣上是为了什么。
然而,尽管左长风这么想着,玉郎君却没有继续再追问这点。
“……所以,你我所见略同,那个太监该是可疑之人。”
左长风这才张太了眼睛。
也该是因为太多事混在了一块儿,所以他也忘了追问此事。毕竟这人如果还留在宫中,只怕还要再度出手!
这么一想,玉郎君就变得没这么让人生气了,他甚至对他有些感激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尽量问吧。”左长风连忙说着。
然而,玉郎君只是有些趣味地看了他一眼。
“在下现在最有兴趣的,只有即将送上桌来的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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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站在了御书房外,左长风只是想着当日那个奇怪的声音。
他总觉得有些熟悉,然而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些像是机簧的声音,就像是暗器一类……就像是千针错……
左长风瞪大了眼睛。
就像是千针错……
“是唐门……”
唐门当日,也不是欲谋害玄武帝的其中一个门派?
虽说地处四川,然而万虎门后,下一个要遭殃的不就是唐门?所以,他们才想要先下手为强吗?
“什么糖,你要吃糖啊?”身边的同班弟兄好笑地说着。
若真是唐门,就该糟了,以毒娘子的手法,若是玄武帝真给盯上,只怕再无生理。
糟了,他该怎么办呢。提醒了朝廷这儿,唐门就该遭殃,而万虎门前车可鉴。可若放任唐门如此,那玄武帝早晚该遭毒手。
暗中下毒,或是当面催动机簧,饶是他的贴身侍卫多么武艺高强,也无侥幸之理。
而就在左长风彷徨的时候,不远处,竟然就是玉郎君走了过来。
“哇,那人长得真……”
“嘘!那人可是京城的大捕头,多少女人暗中喜欢他哪!”
“喜欢他?她们的眼腈是瞎啦!”
左长风身边的几个弟兄窃窃私语,而左长风则是有些心虚地看着玉郎君。此时,他不就有个大大的线索,而他却没有办法告诉玉郎君。
侥幸,玉郎君见到了他,也没有逼问些什么,只是用着温和的表情跟他点头致意。
等到进了御书房后,左长风身边的兄弟也就围了上来。
“说!什么时候认识大捕头的!”
“以前见过几面而已啊。”左长风连忙说着。
而就在里头不晓得在谈些什么,左长风又给自己弟兄缠上的时候,过了一个时辰,玉郎君才走了出来。
一见到了他,又是那种温和的笑意。左长风忍不住也跟他点头致意。
玉郎君笑了一笑,跟他道了别。
……还是该跟他说的,顺道连自己的顾虑都一起说了吧。他应该会晓得的。左长风想着。
然而,过了没有多久,里头的人却也传他进去。
“什么?”左长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招来了左右的白眼。
“圣上找你呢,不高兴啊。”
……怎么不高兴,高兴极了。
想起了前不久的尴尬事,左长风还是勉强走了进去。
其实,就连头也不太敢抬的。
“你过来,以后就当我的贴身卫士。”
“啊?”闻言,左长风才是吃惊地抬起了头。
玄武帝没有在看他,他还在批阅着奏章。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说着。
他是因为在记恨的关系吗?左长风忍不住想着。
“……还不快谢恩。”一旁的卫士忍不住说着。
谢恩,谢什么恩啊。左长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小的无德无能……”
“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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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想逃。他不晓得玉郎君到底跟玄武帝说了些什么,可当情况演变成他必须一直在玄武帝身边,他就真的想逃。
但是,如果他当上了随身的卫士,唐门的人想要再害玄武帝就会难上了一层。也因此,左长风陷入了两难。
而玄武帝虽说让他做了随身的卫士,却没有再提起玄华帝或是其他的事。大部分的时候只是让他跟其他卫士一样,排着班,轮流在他身边守卫。没有特别跟他说过话,顶多也只是偶尔看他一眼。
也因此,左长风有些紧张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把心思放在了唐门身上,没有再想东想西了。
过了几天,趁着两天的假期,左长风就去京城的衙门找玉郎君。而玉郎君却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似的。
“你终于来啦。”他笑着。“怎么样,有没有怪我啊?”
一开始是有些想骂,然而后来想一想,玉郎君是对的。他看过那个太监也阻止过两次的毒杀发生,他是第一个守卫玄武帝的人选。
“差点让你害死。”左长风只是叹着气。
“死?怎么会呢,玄武帝应该对你不错啊。”玉郎君笑着。
是不错,上了三天岗就能有长假,可是他来找玉郎君可不是在讨论哪个差事哟。
“我想在宫里找找那个太监。你可以帮我吗?”左长风说着。
“我不就在等你吗?”
左长风愣了一下。
“你早晓得我会来找你?”
“你如果不来找我,我就会去找你。”玉郎君笑着。
可以当得上京城的大捕头,本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左长风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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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玉郎君拿着令牌,就跟左长风在宫里开始找了起。
从御膳房,到掌势的太监,从总管到那一天当班的太监。
然而,那个被左长风指认出来的太监只是慌张地否认着。
“那天我不在啊。”
不在?那他看到的人是鬼吗?左长风瞪着他。
“可能是人皮面具。”玉郎君说着。“然而如果没有其他内应,送给皇上的甜汤就不会在他手上。”
左长风沉吟着。
“……把御膳房的所有人都……”
“唉,等等!”
没等到玉郎君说完,左长风就是连忙拦了下来。
“这件事如果就这样惊动了皇上,这几百个人、就会牵累到几千个人,到了最后……”
“我没说要上报。”玉郎君轻轻笑着。“我跟你有一样的顾忌,只是让人把名字抄录下来,让下头的人分着去查。不然以我们两人,一个一个追问下去,是什么时候才能破案?”
“……还是你想得周到。”左长风叹着。
“我是吃这行饭的,这句称赞对我来说听起来像是侮辱。”玉郎君笑着,就让人开始抄起了名字。
趁着空档,玉郎君就带着左长风走出宫了。而在路上,远远的,左长风还能见到玄武帝在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之中,下了朝、朝着御书房走去。
“说实在的,我真以这份差事为荣。玄武帝勤政英明,我即使粉身碎骨也必要护他周全。”玉郎君说着。
“……他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你就不会有微言?”
“有什么微言?那花费以现在的国力而言根本游刃有余。况且,他造的是陵寝,而不是酒池肉林,为的又不只是他自己。”玉郎君看着左长风。
“你对玄武帝太过宽厚了。”左长风说着。
“是你对皇上太过严苛了。”玉郎君看着左长风。
闻言,左长风却也是无言以对。面对着玉郎君,他常常没有办法反驳他。
也是因为他是大捕头的关系吗?
“说到用毒,总让人想到唐门,你有什么线索吗?”玉郎君问着。
闻言,左长风也是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这份……我也是有想过,但是苦无证据……”
“……没错,要有物证也要有人证,这点倒是伤脑筋了。”玉郎君说着。“我跟武林的关系,卡在六扇门的身份上,总有些嫌隙。左兄弟不晓得有没有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跟武林的人没有什么关系。”左长风说着。
“唉?可左兄弟不是跟古记相熟,以古记的人脉要探听些不是易如反掌?”
“……我跟古月的事是因为那个晚上,我恰巧经过江南城所以才救了他。”
“是吗,可是我听驻军说,那个晚上你执意请假外出,却整个晚上都在江南城里不是?”
左长风呆了一呆。
“我又听几个弟兄说,总见到你远远跟着那个古记小当家。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整个晚上守着他呢。”
“……你跟我说这些事什么意思?”左长风不禁恼火。“我爱跟谁就跟谁,关你什么事。“
“左兄弟,你只身投军,身世不明。江南城之夜后又上京入了禁卫军,出入圣帝左右。”玉郎君说着。“你身手不凡,见识不薄,这样的人物却又甘心做个小小的禁卫军?不只是我,多少人在怀疑你,你晓得吗?”
“你若怀疑我,却又放任我到处溜达?”左长风冷冷说着。“想捉我就来啊,左一句试探,右一句嘲讽,是什么意思?”
“……你是最不可能犯案的人。”玉郎君却只是如此说着。“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要玄武帝死,你一定是最后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其实,就算是大捕头,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左长风在云秀坊的雅座里喝着闷酒,带着无奈的苦笑想着。
他这次上京来,为的却也是玄武帝的命,他晓不晓得?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下手,是因为他总是心软,总想着他未必真如外头说的那样。
他还想多给他一些时间,证明他不是个暴君。他跟以前一样仁厚为怀,他跟以前一样勤政爱民。
如果他真是无药可救,万恶不赦,他就是第一个拿下他性命的人。这一点,玉郎君可晓得?
“……唉!真是你啊!”
突然的,从门口探进头来的,却是一个左长风不曾想过的人。
“古月!?”
这一惊之下,左长风手上的酒杯差点就要掉在了地上。
士别三日,古月看起来却是更加的俊美。那耀眼的光华,在那些少女面前会是怎么样致命的吸引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呢?”古月走了过来,坐在他的面前。“我刚好回来,你要不要跟我上楼去?我请客喔。”
古月笑得好是灿烂啊,可左长风却是为着他担心。
“你怎么上京来的?”
“还不是因为你。”古月说着。
“我?”
“有人暗杀皇帝,你是第一个赶到的人,身份又可疑,你说呢?”
“……怀疑我做什么,如果真是我,他们阻止得了吗?”左长风没有好气。
“唉,他们怀疑的人可多了,只是不会少了你一个就是。”古月说着,就是拉着他的手。“来啦,我们上去喝酒啰,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聊一聊吧?”
……他怎么拒绝得了古月。
深深叹了口气,左长风就跟着古月上楼去了。
可临上楼前的回头一瞥,却是见到一楼上的一个人。
满满的客座上,一个男人正抬起头看他。那人是皇帝贴身卫士中的一个。
左长风连忙转回了头。
“怎么啦?”古月问着。
“下头有一个人在看我。”
“下头有几十个人在看我。”古月取笑着。“你可跟着这酒楼的小主人上贵宾席,不好奇的人可少了。”
“……古月……”
“我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就算为了谢谢我也一定要喝上一杯。”古月说着。
“……你说了些什么?”左长风有些紧张了。
“能说什么,我才跟你见过一面不是吗?”古月眨着眼睛。“好啦,快上来啦,不要管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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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古月在一起,那感觉真是很好。
回去自己房舍的左长风忍不住满足地叹了口气。
一扫阴霾不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两天的假期过得其快无比。没多久,左长风就重回了岗位。而这次,是守着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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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帝的贴身卫士,本有三十人。死了七个之后,他是第一个加入的人。
二十四个人中,二十一个人分成三班守卫,剩下的人就是休息著。早朝时,中膳后,就寝前,是一天中三个交班的时候。
也因此,当左长风前往交班时,玄武帝是正要就寝着的。而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左长风就是忍不住从窗外担心地往里头瞧上了好几次。
“担心?”身旁的一个卫士低声问着。这些玄武帝的贴身卫士。个个当初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也因此,比起禁卫军的粗旷,多了许多文雅之气。
“怎能不担心,毕竟先前才出过乱子。”左长风叹着。
“上次过后,饮食都是试过毒的。圣上就寝前,寝宫也是搜查过的,应当不会再出问题。”
“嗯……不过,这许久了,怎么皇上……”左长风指着那盏还没有熄灭的灯火。
“……这不少见,皇上常常没有办法合眼。”那人还是温和地跟着左长风说着。“有时候,这盏灯火就这么地点到了天明。有时候圣上会去石牢……你晓得的……不过自从玄华王死了以后,大部分圣上都只是坐在这儿看着书。”
“……他可以去其他的嫔妃殿里。”左长风指着其他帝王理当会做的事。
“……不晓得为了什么,之前皇上还常常去艳妃那儿过夜,不过自从皇女产下以后,皇上就不去了。”
……艳妃…
“……左兄弟,你晓得吗,我们之所以会甘心在这儿做个守更卫士的原因?”那人的语气很温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坚决。“我们要玄武帝平安百岁。”
自然了,以这些人的才俊,在武林里也该是一时之杰。左长风看着他。
可那人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漫漫长夜,左长风又忍不住从窗外看了进去。可这次,却是与着玄武帝四目相对。
左长风连忙转回了头。
太失札了,姑且不论那人身份,怎有人一直打量别人的寝宫呢。
然而,那盯在他背后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显著,到了最后,忍不住还是回过头的左长风,又是迎上了玄武帝的目光。
那对眼睛炯炯有神,左长风有些看得呆了。然而,就这么地相望下去,只觉得脸颊越看越是热了。也因此,左长风连忙就是把眼睛转了开去,宁可看着地上,也不肯再看向了寝宫里。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瞧。一个是早该就寝的皇帝,一个是理应专心守夜的卫士,就这样在深夜里痴痴相对,到底成何体统。
左长风就这么地盯着地上,直到要把地上都看出一个洞了,才又回过了头。
然而,还是对上了玄武帝的目光。
玄武帝就这么地看着他,看得左长风的心都痛了。他抓着自己的胸膛,才勉强自已转过了头。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歇一歇?”身旁的一人问着。
……求之不得。
因此,点了点头,左长风就仿佛鬼赶似地逃了。
深夜的宫廷,除了几队巡逻着的禁卫军外,寂静无声。
左长风穿着卫士的衣服,手上拿着令牌,倒是无人阻拦。
只是,这样走将下去,到底目的何方?左长风只觉得茫然一片。
也许,他是该离开了。既然不想要现在下手,也不需要留在这儿了。F!v5lh8Wx3Yv.Q
然而,深夜之中,一个人影却是让他大为在意。
一个女人,穿着宫女的衣服,在夜里慢慢走着。
左长风之所以在意的原因,是因为那人不该穿着宫女的衣服。
因为,那人就是刚才他才听其他卫士提起的艳妃。
左长风呆了一下,却是连忙小心地跟在了后头,而以他的轻功,自然易如反掌。
艳妃就这样走着,仿佛漫无目的。然而,最后却是停在了太子殿外。
左长风疑惑地看着,直到艳妃仿佛跟着一个太监说话,才小心靠上了前去。
那太监的容貌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然而他却把某个东西交给了艳妃。
于是,左长风的心脏揪了一下。
他不禁要想起最近的毒杀事件了。
然而,距离实在太远,天色又暗,除了两个人,他实在看不到其他的东西。而等到那人离开后,艳妃才又慢慢走回自己的宫殿。
华清殿!
发现了艳妃的寝宫,竟然就是华清殿时,左长风的脚就像是生了根似地黏在了地上。
……他的手忍不住紧握,最后就是转头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
打从一早来看他,杜御史就发现左长风提着一个包袱就要出门。
“……我老家有事,得赶回去一趟。”左长风说着。
“天都还没全亮呢。”杜御史呆呆地说着。
“所以才说是急事啊。”左长风脸不红、气不喈地说着,接着,就绕过了他走了出门。
“……等等!兄弟!没差得两个时辰!”杜御史连忙拦住了他。“这是救命的事……不,是救国的事!求兄弟为了百姓再多留两个时辰吧!”
“……什么事?”杜御史看来不像是在说笑,左长风站了定,沉着地问着。
“察维尔让大臣送来和书,但是圣上却迟迟不肯接见哪!”
……察维尔……
“你说的是,在南方作乱的察维尔!”这一听,左长风就是既惊又喜。“他们终于肯和了,这是大喜啊!”
“是啊,是大喜,可皇上却不见啊!”杜御史叹着。
也难怪他烦恼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有心求和的察维尔自此打消和平相处的念头,边境上的战乱不晓得还要持续多久的时候。
“……你要我怎么帮你?我只是个卫士。”左长风问着。
“我今儿会去见皇上,只求你在一旁帮我说些好话。”杜御史说着。
“……你找错人了吧,我只是个卫士……”左长风说着。
“你救了圣驾,世上谁人不晓得皇上甚至把玄华赏啊给了你。兄弟,为兄之前说起断袖之癖,绝非恶意,现在只望你救救南方的百姓。”
不晓得民间又把这事传成了什么样子了。左长风免不了无奈地想着。也许,是玄华自从被皇帝赏赐给自己之后,忍不住羞辱就自杀了吧?
然而,左长风也晓得有些事情根本是有理说不清的,而现在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吵嘴的时候。
“我会跟其他弟兄讲讲。早朝后我们午班的卫士就会在御书房里等,等夜班的卫士将皇上送进御书房。你若是在就寝前见得皇上,我就会在皇上身边,那时候,我尽量帮你说话。”
就算惹恼了他,反正也不会怎么样。这些人又拿不下自己,自已也本就要离开的了。
“太好了,兄弟。那这包袱为兄就帮你带着……”
“不用,我回头再拿。”
走回房将包袱放在了桌上,左长风就是连忙出了门。“你也快回去,我得赶着跟午班的弟兄说说。”
“啊,好……”
午班的卫士其实也没有说些什么,就让左长风替了其中一个人。
然而,反应比较奇怪的反而是玄武帝。
他沉默地走回御书房后,一抬头却是见到跟其他卫士站在一起的左长风,明显看得出来是愣在那儿。
大概是没想到为什么夜班的自己现在还在吧?左长风想着。
不过,还好玄武帝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继续走回了位子,坐下了就开始看起了奏折。
就跟以前一样,而左长风也开始紧张地等着杜御史晋见。
等了好一会儿,杜御史还是没消没息,左长风就有些不安了起来。
而当他偷偷看向了玄武帝时,却发现他怎么看,却还是同一份奏章。
刚刚不是才要翻完,却是又重头看起,难不成就是杜御史写的奏章?
很好奇,十分的好奇,然而等到玄武帝已经要看上第五次时,玄武帝却没有说要接见杜御史的意思,也没有听得杜御史要面见的请求。左长风忍不住,小心地、慢慢地移了过去。想瞄一眼这份神秘的妻章,然而正想喝上一口茶的玄武帝,却是一个不小心地打翻了茶盏!
“哇!”这一惊非同小可,左长风就是窜了过去,一手拿开了打开着的奏章,一手拿着打翻的茶盏。
奏章上幸好没有淋得太多茶水,墨迹都还在。
“幸好。”左长风长长一叹,就是把奏章还给了玄武帝。
然而,四目相对的时候,左长风却是见到了双颊通红的玄武帝。
怎么了?左长风一愣,此时却是听得了杜御史的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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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御史进来的时候,几个宫女正在收拾著狼藉。趁着空档,杜御史看了一眼左长风,跟他打了个眼色,左长风也是回了个苦笑。
没多久,从后室换过衣裳的玄武帝才走了回来,看到了正“挤眉弄眼”的两人,就是疑惑地走回了位子。
“杜御史有事?”玄武帝问着。
“……皇上!”杜御史连忙跪在了地上。“罪臣恳请皇上接见察维尔之臣!”
闻言,本来表情还算柔和的玄武帝,就是紧绷了脸色。
玄武帝看向了左长风,仿佛已经知道这两个人在打着什么主意。
轻叹一声,左长风也是拱着手说了。“皇上,万事贵和不贵战。”
“……察维尔此时还占着一部分南方之地,不趁着国力正盛的时候拿回,难不成就此拱手送给胡人?”
玄武帝说的话虽然听似严厉,然而语气却一点都不差。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在规劝。
摇了摇头,杜御史连忙把这奇怪的念头赶出了脑袋。
“十年过后,圣朝国力更强,而察维尔强盛时期既过,国力转衰,那时再讨回失地,也许察维尔根本不战而降。”左长风说着。
“……你说的有理。”玄武帝平静地说着。
搬出个左长风,比神仙还有用。杜御史在心里想着。
“接见个求和之臣,只显得我天朝大度能容。至于允也不允,并不急于一时。”左长风说着。“求和之人既是他们,条件就可以再谈。”
“……你把朕的话都说完了,朕还有什么话可说。”玄武帝只是温和地说着。
“圣上英明。”左长风说着。
“……杜御史,这事就交给你。”
“皇上,罪臣已让来使在宫外相候。”
“……那就传进来。”玄武帝说着。
玄武帝与着来使说着话,态度不卑不亢,有着威严却不严厉,有着慈祥却不柔弱。左长风可以知道为了什么这么多人祟敬着这个皇帝。
玄武帝其实真的没有江湖传言得如此之坏。他虽然对着武林有成见,手段也有些太过,然而多半是因为私怨。对于国事,对于其他绝大多数的百姓,他真正是个好皇帝。
左长风的心,有着一点动摇。
玄武帝不急,来使也不急。正如同左长风说过的,只要两方有这个心意,条件都可以再谈。
来使说着察维尔的九王爷将会亲自来访,而玄武帝也答允暂停战事。也因此,两方的会谈是以和平的方式收场。
等到察维尔的来使离去后,御书房又回归了平静。而当杜御史心满意足地告退后,也已经要用午膳了。
左长风的心里想着即将的离去,眼里不禁有些哀伤流露了出来。
“……事情不都如爱卿所愿进行?”玄武帝问着。“爱卿为何事心伤?”
“……没事。”左长风只是微微笑着,有些苦涩,却也有些欣慰。不管如何,他已经不再彷徨了。
玄武是个好皇帝,瑕不掩瑜,任何人想动他都踏过自己的尸体去。
“那爱卿可愿与朕一同用膳?”
……沉默了一会儿,左长风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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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长风不是一般的武林草莽。
他长相虽普通,眼神却清亮得无比美丽,就连用膳时,也有种高贵的仪态。
与皇帝面对面用膳,这是何等的光荣,也理应如坐针毡。然而,左长风却是从容不迫。
他若不是王族后裔,也必是高官钜富之后。
用膳的时候,其实两人没有再说过话,只有玄武帝不经意地、偶尔的打量。
如果我是皇帝,也要疑惑起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左长风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一颗心却不比独处时平静。
突然的,左长风拿筷的手一顿,左手就是按上了自已胸口。
而见到他的异样,玄武帝也是变了脸色。
“灵儿!”
玄武帝的脸整个都苍白了,他连忙赶了过来,一把位住了左长风的手臂。
然而,左长风只能抓着自己的胸膛,痛得冒着冷汗,而就在玄武帝不知所措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呕出了一大口的黑血。
“菜里有毒!”几个卫士脸色一变,就是联手点住了左长风的几个大穴。
“恶……”
就在玄武帝用自己的手臂扶住他的时候,左长风一口黑血却是呕在玄武帝的龙袍上。
“有毒的是筷子……”剧烈喘着气,左长风勉强张开眼睛,看着玄武帝。
玄武帝急得像是快要哭了,而左长风在闭上双眼之前,只能断断续续地,用着虚弱的声音说着。
“……小心……唐门……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