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两项认知,他有恃无恐,花样恶作剧层出不穷。好在练无伤也在加意提防,两人交手,各有胜负,日子倒是不会单调。
又是一个漫长的午后,练无伤照例出门采药去了。凌烈无聊的躺在床上,也不知该如何消磨时间。窗外的蝉鸣鸟啾一声接著一声,忽然想到何不作个弹弓来打鸟?
高高兴兴的削好木杈,可是怎么找不到可用的牛皮筋。想了想,或许练无伤房里有也说不定,当下毫不客气的闯了进去。
练无伤的房间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就只剩下一个衣柜,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著洗好的干净衣服。凌烈一件件地拿起扔到一边,自然,每扔一件都要先唾弃一番。
忽然之间,他在柜子的角落里发现一支晶莹碧绿的玉箫。从小见惯了荣华绮绣,他对玉器古玩的鉴赏能力非同一般。这玉箫虽然质地不错,却算不上什么珍品。心想穷鬼就是穷鬼,也有不了什么好东西。
正想扔到一边,玉箫一头刻著的小字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咎」字,他父亲凌无咎的名字当中,也有这样一个字,顿时觉得格外亲切。东西也不找了,把玉箫放在手中反覆把玩,不知不觉竟摆弄了一下午,想起练无伤就快回来,胡乱收好东西,带著玉箫一溜烟躲进自己屋里。
果然,没过多久,练无伤就敲开了他的房门:「你可看到我的玉箫?」才问完,已经看清正在凌烈手中。
凌烈挥了挥玉箫,笑道:「这东西我很喜欢,给了我吧。」
练无伤脸上显出几分焦急,很快又平静下来,柔声道:「你若喜欢,我再找一支给你,这个不行,还给我。」说著伸出手去。
自凌烈出生以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人敢拂了他的心意。平生第一次遭到拒绝,顿时怒气勃发,小脸涨得通红,冷笑道;「什么好东西,少爷才不稀罕,还你便还你!」眼珠一转,忽然「哎呀」一声,假作失手,将箫扔在了地上。
玉质脆弱,顿时碎为两截。他还不知忏悔,拍手笑道:「这下倒好,谁也不用争了。」一抬头,对上练无伤的眼睛,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练无伤的眼睛一眨不眨,慢慢的蹲下身去,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著箫身。
玉箫上仿佛还停留著那个人的温度,透过指间,传到心里深处。眼前仿佛又看到那青年把玉箫放到自己手上时的情景;青年脸上的笑容温柔的如同春风一般。可是现在,那个青年死了,玉箫碎了,十几年如一梦,什么也没有留下。
「你没事吧?」凌烈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心里有些害怕,隐隐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真的做得过分了些。「别这样小气,你这根烂箫又不值几个钱,大不了将来我赔你几支。」眼见练无伤身子一动,吓的慌忙后退。
练无伤抬起头来,向他扯出一个微笑:「算了,反正这也是早该丢掉的东西,摔碎了也好。」
碎在「他」儿子的手上,这算不算天意?天意借此告诉自己,不该幻想的莫去幻想,留不住的也终究留不住。
仔细的将两截断箫拾起,收在怀中,慢慢走了出去。
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凌烈忽然觉得心里很闷,他明明做了一件可以成功打击练无伤的事,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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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饭桌上照例摆好了饭菜,这是这一次,吃饭的却只有凌烈一人。对著空荡荡的四面墙,饭菜似乎格外难以下咽。
半夜里,凌烈起床去茅厕,隐隐的看见悬崖边上站著一个人。月光如银,那人正是练无伤。
凌烈吃了一惊,暗想他不会要跳崖吧?若真是跳崖,自己该不该上去阻止?
只见练无伤站了半晌,缓缓的举起双手。凌烈看得清楚,他手上拿的便是那两截断箫。他的手一松,那断箫就跌入山谷之中。
扔了断箫,练无伤还停留在崖边不肯离开。一阵山风吹来,吹得他的头发衣襟不住的翻扬飞舞,他却恍如未觉。
凌烈不知他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困意袭来,偷偷溜回房间去睡了。恍恍惚惚中又梦到了母亲跳崖时的情景,他跑上去想拉住她,可那张脸一转过来,不知怎的,却变成了练无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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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凌烈的恶作剧似乎少了,这一点不仅练无伤感觉出来了,连凌烈自己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每当这样想时,就告诉自己:我还等著他帮我治伤,总不成真让他赶出去吧?
侥是如此,两人还是时常有龃龉发生,自然,每一次挑起事端的都是凌烈。
「啪」的一声,凌烈重重的摔下了饭碗。
「怎么了?」练无伤淡淡的抬眼看他。
凌烈指著桌上的饭菜,义愤填膺的道:「怎么了?你看看,左一碟青菜,右一碟豆腐,半个月了,我连点油星都没看到!你把少爷我当兔子养啊?」
「你现在的饮食当以素淡为宜,多吃青菜豆腐对你有好处。」
「哼,好处,好处!」凌烈随手一扫,将一碟菜摔了出去,叫道:「你是小气,怕花钱吧?」
伸手接过飞来的碟子,轻轻一转,停在掌心,连一滴菜汁也没有洒下,练无伤沉下脸:「你不喜欢没人硬逼著你吃。饭桌上的礼仪,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凌烈怎么肯吃他的教训?一甩手,又赌气回房了。
这一次他可有些失算,以前他是大少爷,不喜欢的,随手一扔,自然有人巴巴的送来更好的。可是练无伤却绝不会买他的帐。少年人正在长身体,一顿没吃,到下午已经饿得慌了。
偏生这天练无伤回来得又比往日迟些,凌烈越急越饿,越饿越急,心里暗暗嘀咕,这家伙不会真丢下我不管了吧?这么一想,就有些担心。可转念又一想,他算什么东西?少爷我为什么非要靠他?难道没他我就不能活了?
打定主意,自求多福,遂向厨房觅了过去,找来找去,不过几根青菜,一见就没了胃口。忽然之间,眼神向外飘,打起那两只兔子的主意来。
不是没有犹豫,练无伤好像很喜欢这两个小东西似的。不过,兔子养大了不就为了吃吗?吃到他嘴里也该算是死得其所,当下逮了兔子欢欢喜喜的进了厨房。
练无伤回来的时候,首先闻到一股焦糊味,顺著这味道一路找到厨房,只见那个小魔星正蹲在灶前,手上拿著冬天烧炭火用的火钳子,火钳的两头一边插著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那难闻的味道正是从这里发出。
「你在做什么?」
一听练无伤问话,凌烈本能的一阵心虚,笑道:「你来的正好,这东西我一烤就糊了,你来帮帮我。」
「这是什么?」练无伤盯住那两团焦炭似的东西,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东西,莫非……
「就是你养的那两只兔子,我瞧它们也够肥了,正好来打牙祭。」
「你……」怒气直冲上头顶,练无伤抢上一步夺过火钳,摔在地上。「谁准许你这样做的?」
凌烈吃了一惊,灶里带出来的火星险些烧著他的衣裳,他连忙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才道:「这么小气干吗?两只兔子而已,我又不是全都吃,有一只是留给你的。」
他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人感到无力,练无伤闭上眼,不知怎样才能跟这小魔星讲清楚,只能沉声问:「你不知道这也是两条性命吗?」
性命?凌烈越发的不服气:「两只兔子就算『性命』?你少假慈悲了。你逼死我娘的时候,怎么就一点也没见你心慈手软呢?」
「你说什么?」练无伤双目猛然睁开,两点寒星冷电一般直直射向凌烈。
凌烈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仍然不服软的叫道:「我说你假慈悲,逼死了我娘!」
「你再说一遍。」练无伤凝视著他,慢慢的举起手掌。
怎么?想打人?凌烈性子起来,顿时什么也不顾了,叫道:「我再说也是这样,有本事你打我呀?打死我算了。反正你逼死了我娘,再加一个我,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著,闭上了眼睛,当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要瞧瞧究竟,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脸上,刺得生痛。偷偷看去,只见练无伤一掌击在炉台上,青石板的炉台被震碎了一角,断角连著碎屑散了一地。
这一掌若真打在自己的小脑袋上,还哪有命在?想到此处,心里一阵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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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头没脑的也不知跑了多久,凌烈赫然发现,他迷路了!四下望去,皆是雾蒙蒙一片树影,莫说是来时路,便是东西南北也便认不清。
起初凌烈还不断安慰自己,别怕,别怕,很快就能走出去。可是走来走去,除了树还是树,一眼望不到尽头。
天色暗了下来,他的耐心、勇气也渐渐随著黑夜的到来而消失不见。几声夜枭的尖叫在阴惨惨的林中显得格外慑人,凌烈战战兢兢的向前走著,忽然,脚下被藤条一绊,跌倒在地。
一瞬间,饥饿、沮丧,还有强烈的恐惧一齐涌上,像洪水一般冲破了他内心的壁垒。爹,娘,你们在哪里?
他此刻格外真切的意识到,平时最依赖的两个人,这时已不可能再给他雌鸟护雏一般的照顾。无论再怎么回避,他已经是个孤儿了!
谁来救他?这时候脑海中不期然竟冒出练无伤的名字来!
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会不会出来找我?
哼,我才不希罕他呢!
才不希罕!呜——
凌烈——
心里一动,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练无伤的声音!
不,不,不,他被我气死了,才不会来呢!
凌烈——
那声音又真切几分,凌烈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远远的,只见一点火光在林中游移。
是真的,是真的!他来找我了!慌忙的拼命挥手招呼:「我在这里,在这里!」
那火光渐渐移近,映出练无伤清俊的脸孔,在几个时辰之前凌烈决计不会想到,自己竟这样渴望见到这张脸!他忍不住就要迎上去。
「别动!」练无伤的脸色一沉,命令的语调及时制止住凌烈的动作。
怎么了?凌烈感到有些被刺伤。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身后有几道嗜血的目光正在自己背上逡巡!
脖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回过头去……
「别回头!」
几道黑影闪电般的扑来,破空之声在耳边连连响起,他吓得忘记了躲闪,本能的抱住头,等待被利齿噬咬的剧痛。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接著,身体被一股大力带著,躲到了一副宽大的背脊之后。与此同时,掌击声、呵斥声、负伤野兽的惨嚎声接连响起!
发生了什么事?他悄悄的张开眼。
火把已经熄灭,黑暗之中,只依稀辨出几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狼群中穿梭游移,长发飞扬,衣袂挥洒,每一次落掌,总伴随著一声惨嗥!
凌烈只看的惊心动魄,直到狼群负伤逃走,练无伤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没事吧」,他这才回过神来。
怔怔的道:「没……没事。」随即跳起来兴奋的大叫:「你好厉害,这么多狼都被你打走了!比我爹爹还厉害!不,跟我爹爹一样厉害!」
练无伤笑笑:「回去吧。」
少年心性总是崇拜英雄,这一场人狼大战忽然让凌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那么讨人厌了。所以当练无伤拉他的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只是觉得奇怪,他的手怎么越来越凉呢?
走过一段漫长坎坷的山路,竹舍的火光渐渐清晰。凌烈第一次觉得,这火光是这样的温暖!
「到了,到了!」他欢呼著,冲上去打开门,回头叫道,「我们到家——」
语音未已,忽然顿住。
一丈以外,练无伤慢慢的倒在了地上。暗淡的灯光下,鲜血把他的衣襟染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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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睡梦中练无伤轻轻动了动身子,哪知这一动,却带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
张开眼,赫然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床上,上半身倚在床头,大概是时间久了,脖子有些僵硬。目光渐渐下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猩红。
是了,昨夜为了寻找出走的凌烈,与狼群搏斗,肩头受了些伤,为了不让受惊的凌烈害怕,一路上强忍著,回到家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了。难道说自己那时候还有本事处理伤口然后爬回床上?
看了眼肩头伤处,不禁一怔,那犹如捆粽子般的包扎手法决非自己所能,而那布条的颜色……很眼熟,跟凌烈的衣服倒有几分像。
脚步声响,凌烈走了进来,没料到练无伤会醒来,四目相对,他一脸愕然,吃吃地道:「你……醒了?」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硬著头皮走到床边。
「要不要吃粥?」
练无伤这才惊讶的注意到凌烈手中那碗稀浆般、上面浮著一块块焦黄发黑固体、不时散发出阵阵糊香的……粥。然后又发现他原本白白的小脸现在沾满了一道道烟灰,倒像个小花猫似的。而他那漂亮的青缎衣衫的下摆,也已撕得零零落落。
自从相识以来,练无伤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虽然有些好笑,看起来却比平日顺眼得多。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少爷居然肯降尊迂贵来为自己煮粥,实在令人像想不到,练无伤倒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放心,这里面我什么都没放。」对于练无伤惊讶的眼神,凌烈很自然的想起以前的恶作剧,连忙澄清。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过于温和,对这家伙太好了,忙道:「我给你煮粥可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在你受伤可怜的份儿上。」
这就算礼尚往来吧。回到家里就看见客厅桌子上面放著一块蹄膀,忽然明白原来昨天练无伤回来得如此之晚,并不是生自己的气,竟是下山去给自己买这个。可惜自己太心急,才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不,不能怪自己,谁叫他都什么也不肯说!
练无伤颔首笑道:「我知道。」第一次发现这小孩原来也有几分可爱之处。不过,就算没有花样,那碗「粥」他是说什么也不敢笑纳的。微微点头:「我现下不想喝,你先放在一边吧。」
凌烈有些失望,把粥碗放在桌上,偷偷瞟了一眼练无伤的伤口,忍不住问:「还疼吗?」
练无伤淡淡的道:「一些小伤,过些时候就没事了。」
「那……我出去了。」
「好。」
凌烈走了两步,又回头。
「有事?」
凌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走了出去。
不能否认,从这晚开始,凌烈对练无伤的看法有了些转变。这人虽然山野穷酸气十足,武功倒是不弱,他一再的不跟自己计较,那是心存宽让,倒不是一味胆小怕事。再者,虽然他总摆出一张讨人厌的死人脸,心肠还是不错。况且他为了救自己又受了伤,多少也要承他的情。所以,凌烈不再有事没事去找练无伤的麻烦,甚至于,遇到不顺心的事也开始学著隐忍。
一切都是可喜的变化,有时练无伤看在眼里,倒觉得自己受这点伤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过一段清静日子。
但是两人的相处依然有著隔膜。凌烈依然别扭,而练无伤也不会刻意的去和别人建立感情。对凌烈,他只是尽力做到对西门无双的承诺。
两人偶尔也会有些正常的交谈,不再相对无言。最让凌烈感到好奇的莫过于练无伤有这样高明的武功,为何还要在深山里过清苦日子呢?
「为什么?」练无伤笑笑,「这里很好呀。」
「有什么好?」凌烈反问。他不明白,这里又冷清又偏僻,吃不好,住不好,半夜里总是能听见狼叫,练无伤是从哪里看出的「好」来?
练无伤淡淡地道:「这里很清静。住久了,自然就会明白。」
凌烈忍不住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抬头望著远处的连山,似有若无的轻愁从练无伤脸上掠过,他忽然问了个全不相干的问题:「你多大了?」
凌烈一怔:「十二岁了。」
练无伤笑了笑:「都十二岁了。我在这里也有十三年了吧。」
他明明是笑著的,可是那一瞬间凌烈却糊涂了,分不清他到底是笑还是在哭。十三年呀,凌烈忍不住打了寒噤,他才住了一个多月,就已经烦闷的要死,十三年又是怎样一段漫长的岁月呀。「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
「有什么好寂寞。人多了,烦恼纷争也就来了,这样很好。」
凌烈怔怔地看著他,不能理解,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难道不好么?这个人呀,恐怕是有些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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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练无伤早晚不断的运功之下,凌烈体内的毒素已清出十之六七,精神不再像以前一般容易萎顿,身体也强健多了。
他早就在盘算著,等到伤势痊愈,就要潜心修练武功,好为父母叔伯报仇。每天等到练无伤走了,便自己折了根树枝练习剑法。
他从七岁开始学武,至今已有五年,武功根基已自不弱。可是昊天门武学渊博,他只能说是还在门径摸索。不过他的母亲西门无双在家遭巨变之后,就已将一些武学精义传授给他,以便自己不在儿子跟前,凌烈也能自行修行领悟。
这份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只是凌烈毕竟年纪还小,要自行参悟哪有那么容易?一套剑法使来使去,怎么也使不对路,他越发急躁起来,终于把树枝一甩,闷闷回屋。
连续几天,凌烈终于失去了耐性。索性不练了,四处游玩一天。可是晚间躺在床上,心情又复烦闷,暗想凌烈呀凌烈,你这般终日无所事事,什么时候才为爹娘报仇,重振师门声威?他本来沾床就著,这一晚竟辗转难眠。
正在自怨自艾,忽听外面门声「咯吱」一响。
莫非是有贼?凌烈一惊坐起,随即哑然失笑,哪有贼会光顾这种穷地方?虽然这么想,还是扒著窗子看了一眼,借著淡淡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正自离去,瞧身形正是练无伤。
深更半夜他要做什么?凌烈好奇心起,远远跟在后面。
只见练无伤闪入树林,来到林间一片空地之上。
凌烈偷偷地躲在大树之后窥视,见练无伤始终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心想他不会就这样站一晚吧?失望之余正想回去睡觉算了,林间忽然闪过的一道白光吓了他一跳!
凝神一瞧,只见原本站著不动的练无伤忽然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动了起来!
是的,无与伦比!凌烈只看到一个身影在空中任意挥洒,轻灵敏捷的动作,飘逸从容的姿态,在身后明月的辉映之下,散发一种非尘世所有的奇异魅力,直似天外来人。而他手中的剑,时而隐去锋芒,时而白光乍现,仿佛一道收放自如的闪电,每一次挥洒出去,便是惊天动地!
凌烈看得目眩神驰。其实练无伤使的剑法正是昊天门的嫡传武学,凌烈也曾见父亲使过,只是从练无伤手上使出来,情况又自不同。少了几分凝重,多了几许轻灵飘逸。而其中的变化,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他目不转睛的看著,满脸都是兴奋之情,看到精彩之处,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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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竟是个武学高人,这著实让凌烈兴奋了好久,一晚没睡好,熬出两个难看的黑眼圈来。早餐时偷偷摸摸的,生怕练无伤追问起来不好回答,哪知练无伤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采药去了。
练无伤的身影刚一消失不见,凌烈便急不可耐的找来树枝演示昨晚的剑法,却失望的发现,看别人使剑是一回事,自己使又是另一回事。高深的剑法没有深厚的功底相佐,根本施展不出。
凌烈这一次的失望又甚于以往,有心请教练无伤,可是两人之前闹得水火不容,就算现在有些好转,也终究疏远,他怎能拉下这个脸?开了这个口?
再者,万一练无伤不答应,自己岂不白白的被他嘲笑了去。
左思右想,凌烈决定旁敲侧击:「我娘说你是我师叔,那你也是咱们昊天门的人了?为什么不留在天门宫,反而住到这里?」
练无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饭。「我说过,我已经被逐出昊天门了。」
这倒忘了!凌烈暗暗叫糟,这个头可开得不好。虽然好奇练无伤为何会被逐出师门——他看起来不像是十恶不赦之徒,可凌烈再怎么不通来由,也知道这话问不得。
气氛有些尴尬,凌烈低头费力地找话题。「这样说起来你的武功跟我爹爹是同一路数,不知谁更高明些?」
「你爹是大师兄,自然是他的高明。」练无伤的语气平静的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是呀,我爹爹的武功确实很高明。我记得以前有个武当派叫什么冲霄子的牛鼻子,号称是『苍穹神剑』,骄傲极了,非要向我爹爹挑战,结果没过百招就被他收拾了!」提起父亲,凌烈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说话更是滔滔不绝,全然忘了初时的目的。
练无伤停箸不食,轻声道:「那你爹爹一定很受人敬仰了。」
「那是自然。」凌烈一脸自豪,「江湖上的人都赞我爹爹是大侠,义薄云天。夸他不仅武功高强,更难得有一副侠义心肠!我爹爹自己也说他这一生从未负过一人。我将来就要作我爹爹那样的人!」
「是吗?从未负过一人?」轻轻重复这句话,练无伤不禁笑了。十几年前的情景异常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威严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严厉又而痛心的看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又转头去看身旁一言不发的一男一女。其中青年的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而这一摇头也让少年几乎失去所有支撑的力气,当他心碎的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分明看见,有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掌正紧紧握住青年的手。
从未负过一人。原来,自己在他心中连「被辜负」也算不上!
「你怎么了?」凌烈眉飞色舞地说完,才注意到练无伤脸色不对。
「没什么。」有些伤感地笑笑。别人都不放在心上了,自己念念不忘有什么用?「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啊?」凌烈傻了眼,该说的还都没说呢。
当晚,凌烈又偷偷跟著练无伤来到树林——那样精妙的剑法,只要是学武之人便舍不得错过。
空地之上,练无伤缓缓的抽出剑来,长剑轻轻一抖,在月下发出闪闪寒光。他信手挽了个剑花,长剑灵蛇一般舞动起来。
凌烈看了几招,惊奇的发现,这一次练无伤施展的不是昨晚的剑招,而是一套「开阳剑法」。这是昊天门中极简单的入门功夫,连凌烈也曾经学过。而且速度也慢了下来,连每一招中最细微的变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凌烈越看越奇怪,随即心头一凛!难道他是发现有人偷窥,故意改变剑路,让偷学者一无所获?那他大可以将自己揪出来呀!
心中惊疑不定,凌烈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凝神细观,渐渐地竟被这些平凡无奇、熟得不能再熟的剑招吸引过去。暗暗惊讶,原来这样简单的剑法也可以有如此精妙的变化!
练无伤剑招连绵不断,一气呵成,忽然长吟道:「明月清风两不关,剑气随心任自流。凭他眼前千机变,我自来去不留痕!」
凌烈心头一震,这正是娘亲当初强迫自己记下的「剑诀」!一直都觉得晦涩难懂,这时对照练无伤的剑招,反覆的琢磨体会,渐渐的犹如一道清泉滋润进心底,顿时明晰起来!
原来,剑要这样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