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涉已经去上班,空旷的屋于只有沈拓一个人,没有人接电话,它就不肯罢休地持续响个不停。
把头埋入枕头中的沈拓让电话铃声兀自响了好久后,才无可奈何地起来。
他手机关机,一定是他的助手有什么事了才会打他家里的电话给他的。
走到客厅里,却在看清来电的人为谁后,沈拓快速拿起话筒:「盛警官?」
「是我,沈先生。」
「这时候打电话来——」沈拓看了一眼电话上显示的时间,「有事吗?」
「沈先生,你看了今天的新闻还是报纸了吗?」
「没。怎么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昨天晚上,我们警方接到报案,在小城区里找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沈拓沉默着,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发现男尸的地方,全被漆成紫色,安放尸体的图阵中倒五角形少了左上角,男尸少了左手。跟上次你发现的无头女尸的布局几乎一样,除了女尸是无头的,而男尸少了左手——」
「左手,男尸少了左手?」沈拓惊讶。
「对。」
「天!」沈拓全身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沈先生?」
「我没事。还有,谢谢你打电话告诉我,盛警官。」沈拓客套地回答。
「没有什么,你有权利知道的。因为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跟你有关系——对了,沈先生,你要是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会的。」
「那就这样,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
松开手中的话筒,沈拓慢慢举起右手,昨天晚上他在他肩上触摸到的那冰冷的人手的触感,此时,还清楚地出现在手中。
他肯定,这不是他的幻觉,那两个女子的反应与言语已经证实了,昨晚曾经有一只人手在跟着他,一路上——
偌大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沈拓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把头埋入手中,沈拓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叹息。
「诅咒。」
许久,他无奈的声音响起在溢静的屋子里。
***
沈拓在等的人来了。
出现在沈拓眼前的人,拥有伟岸的身影,自信的笑容,他就是莫颖。
当他来到自己面前,沈拓站起来,礼貌地向他问好。
「沈律师,久仰大名,这次初见,你果然非同凡响。」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意义未明。
握住的手分开,沈拓笑道:「莫总裁,咱们这是彼此彼此。」
说着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两人最终,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没有多久,沈拓便直入主题:「莫总裁,这次你找我来,所为何事严?」
三天前,他意外收到了莫颖的邀请。
虽然当时莫颖没有说明邀请他的理由,不过,这种时候的这种邀请,大家都心知肚明用意为何。
沈拓应允了他的邀请,不怕外界的舆论,三天后准时到达。
但。莫颖迟到了,他的部下说他公司里发生了一些急事需要他处理。
他无所谓,等就等,反正现在他闲得很。
于是,最后,变成了被邀请的他在等邀请者。
莫颖沉着地笑笑,说:「沈律师,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猜不出我的用意吧?」
「你想让我不再继续干涉关于你的这起官司?」
「我就说,沈律师很聪明了。」一直,莫颖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
不理会莫颖灌下的迷汤药,沈拓冷静地继续说:「那么,莫总裁,你想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让我甘愿退出呢?」
「呵,也不说条件什么的,只不过是给沈律师的一些这段时间为了这件案子到处奔波的辛苦费。你也知道,这件案子是不可能翻案的,你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力气罢了。」
「……」
「沈律师,我这次叫你来,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东上翎的妻子这么胡搅蛮缠地,也不过想从我们公司里多弄一些钱而已。本来,我看东上翎是帮公司办事时才意外出的车祸,并且他也为公司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的份上,给了他的妻子一些补助,没想到她居然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沈律师,你觉得,这些年你树立在人们心中不败的形象毁在一个贪婪的女人身上,值得吗?」
果然老奸巨猾,沈拓在心底冷笑。
这么说下去,就算他身上带着微型收音机,收集到的,也不过是一些有待争论的语音,因为这些话放到法庭去,谁也肯定不了,莫颖是在示意他不再插手此事。并且最后,听起来,君繁还是有过错的一方。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拓不愿再听下去的站了起来。他清楚,他是从莫颖身上得不到什么想要的线索了。
「莫总裁,事务所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沈律师。」莫颖也站了起来,「你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沈拓望着其颖,「说真的,莫总裁,我一直在挑战,挑战我的不败神话。我真想知道,我到底会败在什么时候?」
莫颖深深望着他,最后,他说:「沈律师,真是遗憾啊!」
遗憾什么?
沈拓没问,莫颖没说。
但沈拓肯定,莫颖遗憾的并不是他不肯接受他的贿赂这件事。
沈拓沉默着转身离开,在莫颖的注视下,坦然离开。
那个瘦弱的、脸色苍白的女人就坐在他的车子旁。
看到他出现时,她用她漆黯的眼睛默默望着他,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他懂她望着他的眼中所包含的意义,他慢慢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沉静地说:「君女士,你认为,这个世上什么是金钱买不到的?」
她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但她回答了他:「感情。真挚的感情。」
「我的回答是信任。」
她呆了下。
「君女士,我帮你不是为了钱,当然也不会为了钱违背我答应帮你打官司到底的承诺。从我答应帮你打官司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目的就已经明确,不会改变,不管其中发生什么事。」
「沈律师……」漆黯的眼睛开始泛上水光。
「君女士,也请你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很难继续为你把官司打下去。」顾主要是不信任自己所请的律师,肯定不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律师,这样,官司打下去也只能是败局收场。
「对不起,沈律师。」泪流出眼睛的前一刻,她把脸埋入曲起的臂膀,低声哭泣,「我听到莫颖要见你时,就好害怕,好怕——连你也跑到他们那边去——」
「所以——你就追到这里来了?」
这里,莫氏股份公司的停车场。
她埋住脸的头点了点。
沈拓在心底叹息,为这个经历了许多磨难、变得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可怜女子。
「起来吧。」手举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前方,「我送你回去。」
她抬起了头,却只是用哭红的眼睛望着他,没有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沈拓突然说:「法院已经接受我们的上诉请求,准予下十月二十号正式开庭审理这场官司。」
「什、什么?」她瞪大了眼,「他们接受了——接受了——」
「嗯,接受了。」沈拓对她的肯定地点点头。
「真的接受了?」刹那,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是悲是喜,是悲喜交加。
「沈律师——」说不出言语,只能激动地抱住对自己而言如若神明的人,放声哭泣。
沉默着抱住她削瘦的身子,沈拓任她靠在自己胸前哭泣,就算她的泪浸湿尽了他的衣。
「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三年啊……」
三年,对于在黑暗间挣扎的人而言,好漫长。
漫长到,当希望的曙光出现时,竟然如此意外。
意外到,只能用哭泣表达激动。
***
「诅咒。」
埋首于案件卷宗中的沈拓因这句话而抬起头。
拿着报纸坐在一旁的程涉觉察到沈拓的意外举动,不解地问:「怎么了,拓?」
沈拓的眉向中间耸起了些:「涉,你刚刚说什么?」
程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诅咒?」
「就是它。」沈拓肯定地点头。
「‘诅咒’怎么了?」
「——没。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会说起这么生僻的词。」
「还不是因为这个。」程涉举起了手中的报纸。
「这几天,新闻报纸天天在报导前些天在小城区里发现的那具没有左手的男尸的事情,说什么是变态狂所为——可是我不这么觉得。」
「哦。」沈拓感兴趣地问,「说说,对此,你有什么意见?」
「我觉得,干这种事情的人是一个很有头脑,行事很谨慎的人,他不像那些变态狂,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深具意义。这一点,从上次的无头女尸与这次没有左手的男尸的事件之中,就可以看出来了。」
沉默着,沈拓听程涉继续把话说下去。
「警方已经证实这两起凶杀案是一人所为。加上我的猜测,我得到的结论就是,做下这两起凶杀案的人是在有计划的布局着的。从他在放置尸体的地方的布局来看,很轻易就看得出来,这分明是一个咒术。他在对某个他刻骨铭心去恨的人下诅咒。」
「刻骨铭心去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让沈拓的心揪了一下。
「对。」程涉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报纸上,没有看到沈拓脸上一闪而过的涩然。
「我好像记得在哪里看过,用人的生命来向恶魔交换条件所下的诅咒,是非常残忍也非常恶毒极端的一种咒术。它不但要活人当祭品,更要召唤恶魔的人不能有一点点的善心,否则,连这个人也会被恶魔吞噬。」
沉默,程涉的话令沈拓觉得难以置信的说不出话。
久久,他才开口:「那么,涉。为什么这两具尸体都是不完整的?你能给出一个解释吗?」
程涉思忖了一会儿,才说:「不仅是尸体不完整,连被用来钉下尸体的五角形图案都是不完整的。」
「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或是什么我所没听过的咒术?」
「这么说,涉,你也猜不出喽?」
程涉耸耸肩,不以为然地承认:「我又不是凶手,怎么可能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更何况我又不专门研究咒术此类的东西。顶多是书看多了,多少也知道一点而已。」
「这样啊……」沈拓感到脸部有些涩的扯扯嘴角。
「对了,拓,你怎么对这个话题这么感兴趣啊?你平常不是最不屑于理会这种鬼鬼怪怪的事情吗?」到现在,程涉才发现沈拓的不对劲。
「也没什么。」沈拓把视线移回书桌上的卷宗中,「得不到什么结论的事情,便只能多多听取别的人意见,就算它不合常理,却有可能会诱发事情真相。」
「你在说什么啊?话中有话的。」程涉听不明白地皱起了眉。
沈拓抬头,冲他露齿一笑:「一些感想而已。」
「莫名其妙的。」程涉不怎么相信。
沈拓却轻轻一笑:「涉,快十一点了,你还不去休息,明天你不是还要上斑吗?」
程涉一听,拿起小闹钟一看,果真是深夜十一点了。
「天,我刚刚看时间时才八点多,怎么一下子就十一点了?」他急急忙忙地起身。
「看报纸入迷了吧?」沈拓这么说。
「才不是——」后面的话,程涉说得很小声,「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快得讨厌。」
可能是不想让沈拓听见,才小声念叨着的,可是,沈拓还是听见了。
他孩子气的话让沈拓听了心疼,的确,这段日子他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少了……
「对了。」已经走到书房门前的程涉突然转过身子。
「是不是,那两具不完整的尸体所不见的肢体是盛载恶魔的容器呢?因为恶魔没有实体,便只能利用人的躯壳来完成施咒人所下的诅咒。」
「嗯——的确也有这种可能性。」自顾自地说着,自顾自地离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脸色变得冷凝。
直到凌晨十二点,沈拓才感到疲倦地拍起头,伸伸懒腰,舒松筋骨。
望着台灯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空间,沈拓愣了一下,现在,夜晚,令他感到神秘,黑暗,似乎隐藏着什么,它会突然爆发出来,追逐他——
发呆了一会儿,沈拓离开座位,朝洗手间走去。
他需要用冷水冲洗一下脸,让胡思乱想而账痛的头脑冷却、冷静。
水位开到最大,忍不住把头整个埋入水槽,冰凉的水带给烦闷的自己的,是难以言喻的舒畅。
头从水中抬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绝于耳。从头上落下的水刺痛着眼,伸出手,凭记忆摸索摆放毛巾的地方。
摸到了,用来挂毛巾的不锈钢悬梁,没有找到,想要的毛巾,手于是顺着悬梁摸过去——动作顿了一下,手中碰触到的物体是如此的冰冷——
这种似曾相识的触感与温度令沈拓吃惊地不顾一切张开眼。
可,他没有看到什么,手,正好放在方才他一直在找的毛巾上,但,手中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浑身发寒的冰冷。
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沈拓的心快速地跳动,就像刚刚完成百米冲刺。
不知道是水滴还是他的汗,一滴液体从他的额上滑下,落在水槽里的水中,发出清脆的水滴声,惊起了沈拓的注意。
视线不由得从自己的手移到面前的镜子上,看到了,一只人手出现在他的脖子后面,张开着——
「晤!」连反应都来不及,他的脖子被它狠狠掐住。
声音发不出,挣扎没有用,它的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
沈拓,能做的,仅仅是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从镜子中看着脸逐渐发青的自己。
会死吗?
意识变得浑浊的时候,这个念头却清晰的可怕。
却,在接近昏迷的前一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
「匡啷!」
宁静的深夜。镜子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沉睡的程涉被惊醒,倏地张开眼后坐起来。
声音不再,仿佛是自己听错一般,夜仍旧寂静——
但,他却不能安心地继续躺回床上睡下,他下床,穿上鞋子,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里书桌上的台灯还在亮着,但坐在书桌前的人已经不在,找不到想找的人,程涉这时候才开始着急地朝屋子的其他地方找去。
「拓——」他唤着同居人的名。
「拓——」
担心的呼唤,得不到回应。
「拓!」
找到几个房间,还是找不到想见的人。
「拓!回答我啊,你在哪里?」
给个回应吧,找寻着的人,着急的泪已经渗满了眼睛——
「拓……回答我啊……」
声音,已经哽咽,一种叫绝望的恶魔冲击着身体,让人猝不及防快要倒下——
「涉,我在这里……」
沙哑的,接近喑然的声音直到这时才响起,急切地抬起头去看,一直找寻的人就倚靠在门边。
模糊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狠狠擦干脸上的泪,他冲上去给了他—拳:「你王八蛋,开玩笑是这样子开的吗!想吓死我啊——」
气愤的怒骂还未说几句,倚靠在门边的人倒了下去——
「拓?」
意外地瞪大了眼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藉着房间灯里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他青白得可怕的脸色,及,从手中不断流出的,在黑暗中呈黑色的血液。
「拓!」
「拓,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程涉惊惶失措地抱住倒在地上的人,看着脸色铁青的沈拓困难地想对他露出笑容。
「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破玻璃,割到手了……」
程涉紧紧咬住下唇,但,还是压抑不住想要大声怒吼的冲动。
「你混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打破玻璃割到手这种借口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他明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的样子啊。
「你不管遇上什么事都瞒我,不让我知道,都是自己一个人承受。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可你知不知道。对于你的情况什么都不懂的我,是那么无助——」
「涉……」他的担心,他的害怕——他都看到眼里,他艰难地举起手,想要为这个总是牵动他的心的人拭去脸上的泪。
「不要再瞒我了好不好?告诉我一切,告诉我你到底遇上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让我知道,让我都知道。或许我帮不上你,可,至少不要让我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局外人,我,是你的爱人,不是吗?」
「涉……」他笑了,扯动嘴角,僵硬的,却含带温柔的笑容。
「好,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最重要的爱人啊。」
***
沈拓出现在众人的眼中,自信、坚毅、果敢,
一步一步,行走如风,令人感叹。
或许,只有沈拓自己能够清楚的知道,他成为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背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人们看到的只是他成功光鲜的一面,却不曾知道,他把更多的苦与痛好好的藏在了无人所知的心的角落。
筑就成功的,是坚持不懈的努力,是不畏艰辛的前进,也是,永不会被磨灭的信念。
风夹着雨,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天空很阴暗。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夏天,雨水变得多了起来,阴阴凉凉,几乎让人忘了夏天是炎热的。
举着雨伞,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沈拓从街头走向街的另一头。
看起来漫无目的,却是在找寻东西。
走了多久的路?用了多少时间?没有人会去计算这些。
当要找的地方出现在眼前时,沈拓只是默站住,没有再前进。
不大也不小,浙浙沥沥的雨中,一把庄重的黑色雨伞下,一个俊伟的身影,静伫。
是雨的作用吧?
湿湿的一切,由天空到脚下,是天空的眼流出的泪浸湿了大地的脸,世间,一缕淡淡的悲。
略哀的世间,孤立的身影,引人注目。
回头的人,都想知道呵。是什么。吸引了这抹伟岸的身影的注意。
被他专注的,令人羡慕的。
沈拓,总算动了。
他来到一家咖啡厅的屋檐下,收起了伞,抬头看了一眼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转头,打开咖啡厅的门走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长相清秀的服务生,他彬彬有礼的问候,沈拓一声一声的回答,视线,在可以一目了然的地方里搜寻。
特意营造的气氛,咖啡厅里的灯光很模糊,坐在里头三三两两的人,都只能看见身影,见不到长相。
悠扬的钢琴声不知道是从这里的哪一个地方发出,在用玻璃隔阻外界的地方里,静静的、清脆的,敲击人的心,让人听不到从这里发出的其他声音。
问完问题,笑容干净的服务生走在前头,带着沈拓朝咖啡厅的另一面走去。
当沈拓被带领着走到咖啡厅的深处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禁在心底惊叹:别有洞天啊!
原本以为不算大的地方,居然在里头还有一个大厅。
方才不知道从哪儿响起的钢琴声,就是由大厅正中的钢琴中发出。
正对上头的筒灯照耀下。弹奏的人娆媚的身影轻盈地游动在钢琴前,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落在乳白色与黑色相接的琴键上,于是,悠扬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服务生把沈拓带到了一个位置,偌大的厅子里的某个角落。
坐下后,服务生微笑轻声说,「您请稍等,他马上就到。您要喝点什么?咖啡?饮料?水?」
想了想,沈拓回答,「水就可以了。」
现在的心情,就像水,平淡清净。
「您稍等一下,马上给您送来。」服务生温文的笑容仿佛带在脸上的面具,固定住了,却能够想取下就取下。
「好。」沈拓轻轻一点头,站在他身边的人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离开了。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钢琴与弹奏者的身上,以一种平和的心情去体会,弹奏者表达的,钢琴发出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上。
宁静的、柔和的、清脆的钢琴声——
「先生,您要的水来了。」
服务生的声音落下片刻,透明的直伸杯便放在了沈拓面前的桌子上,倒了八分满的同样透明的水在杯子里静静旋动。
「先生,这首曲子好不好听?」
沈拓愣了一下,很细微的,没有人会发觉的一愣,他以为水放下之后,服务生就会离开的……
「很平和。」从不曾去注意这些,甚至不懂得乐律的沈拓只能这么回答。
一直,他的精力全都投放他所热爱的事业上,其他的,他几乎不曾涉及。
「这首曲子是为您而奏的。」
「什么?」沈拓再次愣了一下,这次,明显了些。
「他说,您这样的人应该听听这样的曲子。」
「是么?我这样的人?」
「嗯。他说,律师就像战士手中的剑,它被握在手中,用来杀敌,也会伤到主人,就算它们不想,它们的身上还是沾染了鲜血。」
剑……沈拓静静品味这个字,好生动的形容,
的确,律师就是剑,不分善恶,不管被什么人握在手中,它都会伤到人。
因此,很多人利用它。更多的人,讨厌它,甚至,恨它。
越是出名的剑,就越有亟欲追求它的人,也更有恨它入骨的人——刻骨铭心去恨。
「他说,这首曲子就是剑的鞘,让沾染血腥的剑得到片刻休憩、享受安宁、重蕴自我。」
是么,沈拓微微笑了起来,他是这么说的么,真的,令我越来越好奇,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会来的。」服务生的笑容深了些,他从不会爽约,更何况是他请您来的。
「好了,先生,不打扰您了。再等等,他就过来。」轻声把话说完的服务生退去了,留下的沈拓听着婉转悠扬的钢琴声,想着,待会,他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人?
男人?女人?是老是少?
总之,他一定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的眼可以透过人的皮肤,直窥人的心。
最后一个乐音落下,结束了这首宁静婉转的乐曲。
一直静静聆听的沈拓这时才拿起桌上的杯子,轻饮一口纯净的水。
无意拾起的视线看到原先坐在钢琴前弹奏曲子的长发女子正朝他走来。
是她吗?再喝一口水,沈拓垂下了目光,在心里说道。
没有过多久,沈拓感到面前一暗,随后,他周围的空气被熏染上一股淡雅的香味。
「沈先生?」来到他面前的人没有坐下,站着,轻轻叫了一声。
是很柔软,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总之,听起来感觉很舒服的声音。
沈拓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头,说:「坐吧。」
「谢谢。」柔柔一笑,她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气氛有些凝结,坐下后的他们皆都不再开口——
「沈先生。」时间流逝了许久,还是她先开了口,「为什么你不问?问你想知道的一切。」
「你想说自然会说,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
啊,这句话有点熟——啊,涉曾经对他说过的。
想到这,沈拓一直平静无波的澄清黑瞳泛上了点点涟漪。
对面的人坐得很近,近到完全看到了他眼中的改变,笑脸深了些,她说:「是啊,是我请你来的。理应是我先说明一切的。」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从蓉,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很高兴能够见到你,沈先生。」
看着从蓉向他伸过来的手,沈拓礼貌地轻握了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从蓉小姐。」
握在一起的手松开,「沈先生,我在网上看到你们事务所的留言了,你们在找三年前发生在明峰市里,目击关于莫氏公司的员工东上翎撞人后逃逸的证人。」
「是的。」沈拓点点头。
「我在上头留言了。」
「我看到了。」她说她是目击者,所以他依她留下的地址与时间来到这里。
「我会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你的,沈先生。」她微微笑,「不过,说之前,我们可以做一个游戏吗?」
「游戏?」
「是啊。」她串起手,朝服务生站立的地方做了一下手势。
很快,一名服务生拿了一副扑克交给她。
塔罗牌。一眼,沈拓就知道这不是瞽通的扑克。
面对沈拓的从蓉微笑着:「沈先生,我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用塔罗牌帮别人算一下时运。今天,能否容我帮你算一下?」
灯光很昏暗,从蓉由盒子里取出的塔罗牌在暗黄的光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沈拓的目光很快便由塔罗牌移到她的脸上,没有思虑多久,他点头:「可以。」
平常,是很不屑于相信这些,也不愿花时间在这些事情上。今天会同意,可能是受了这段日子来发生在身边的诡谲事件的影响吧。
——也有种找不到原因解释,便找另一种渠道去解决的心态。
得到沈拓的同意,从蓉便把塔罗牌放到桌子上,熟稔地洗牌。
很快。她把牌分开,让枕拓凭第一感觉从中抽出五张。
沈拓依言照办之后,她把沈拓抽出的这五张牌按个十架形依次排列。
她指着头一张对沈拓说:「这张牌代表你的过去。」
接着是顺时针下来,右手边的一张,「这张牌是现在。」
到底边一张,「这张是未来。」
左边一张,「这张是总结,中间的这一张,就是告诉你,应该怎么去做,也就是启示。」
代表过去的牌面翻开,是举着剑的英雄站在一堆尸体上。
不知何时,从蓉的表情变得肃穆:「英雄的地位,踏着人们血泪的尸体,就算位置崇高,却一身血腥。」
翻开第二张,代表现在的牌,沈拓看到的是蒙着双眼的女神。
「我自圣明,不怕污浊。但黑暗已经覆盖了我,我看不到前程,只能在心中祈祷,光明重现,」
第三张,未来,笼中鸟。
「我的向往是自由,我的命运是囚禁。我有一对丰厚的羽翼,却生活在狭小的空间。矛盾中,只能挣扎。」
第四张,总结,违约者。
「你给我三个金币,我帮你保存,我把它制成金牙,镶在我的嘴里,你说,这是违约。」
从蓉纤细的手指放在最后一张塔罗牌上,沈拓的心在这时,莫名的怦咚了一下。
但从蓉并没有把它翻开,而是抬头,对沈拓说:「沈先生,方才我所诉说的意思,你能听懂吗?」
沈拓轻摇头,他听得懂从蓉在说什么,却不懂这些牌意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先生,第一张牌是在说,拥有如今地位的你,已经背负上了很多人的恨意。就算你的本意如同一个战士一样只是守卫国土,但你已经用你的能力把很多人送入了地狱——不管是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人,他们都会恨你。这些恨,就是他们留在你身上的鲜血,洗刷不去。」
「代表现在的第二张,则是在说,现在的你正处在一团迷雾之中。答案就如同光明一样,在黑暗过去时到来。」
「笼中鸟这一张,说明你的未来会有牵绊,这个牵绊会让你面临一个十分痛苦难断的抉择。」
「第四张,代表总结的这一张,违约者——」从蓉思忖了片刻,似乎在想要怎么解释,「这张牌有两个意思,一个就是,你会成为一个背叛忠诚的人,另一个,你身边,有一个人一直在欺骗你——」
「欺骗我?」沈拓暗地里吃惊。
「是。」从蓉点点头,「金币代表你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不管是谁,都只会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可是,那个人,却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用掉了——这是违约,也是欺骗——欺骗了你的信任。」
听罢之后,无语良久的沈拓突地用手埋住脸,吃吃笑起来。
「沈先生?」从蓉困惑地看着他。
「我就说嘛……」埋住脸的沈拓话中还带着笑意,「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能相信的。」
这次,沉默的是从蓉。
可是,没过多久,她把手压在最后一张,没有翻开的塔罗牌上。
「沈先生。」眼睛盯着这张牌,从蓉静静地说,「不管你信或不信,不妨把这个游戏玩到最后。」
沈拓的手放下,脸上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冷静,仿佛他刚刚的笑声是假的。
「可以。」他的声音,不仅平静,还带了份不以为然。
不是很明显的,他的不置可否令从蓉叹息一声。
最后一张塔罗牌在两个人大相径庭的心情下,无声息地翻开了——
牌面显现在他们眼前,沈拓的表情不变,从蓉的眼睛闪过一丝异色。
恶魔手中的逆时钟。
「解释吧,从蓉小姐。」
没有注意到从蓉眼中的惊讶的沈拓催促着。
并不是想急着知道这代表什么,而是想快些结束这种对他而言根本是儿戏的玩意儿,快些进入查找证据这样的正事来。
从蓉没听到地陷入沉思。
「从蓉小姐?」沈拓困惑地轻声催促。
良久,脸色在灯光下越发苍白的从蓉才慢慢地开口:「神明手中的顺时钟计算人们的生命时间,恶魔手中的逆时钟计算人的死亡——」
「从蓉小姐,你在说什么?」沈拓不明白地皱起了眉。
却在下一刻,从蓉突地握住了沈拓的手。
「沈律师!」她脸色紧张地说,「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死死盯着沈拓的脸,从蓉一字一句地说:「你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在这个月内,你的灵魂将会被恶魔带走……」
「这个月?七月?」
「是的。」
从蓉肯定,沈拓却在心底冷笑,但他没有向她诉说他的不以为然。
「好了,从蓉小姐,这个游戏已经结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当时你所看到的情况吗?」
「沈律师……」
「是你说的,从蓉小姐。这是一个游戏,游戏本身就不具真实性。」
「沈律师——」从蓉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量后,她拍起头望着沈拓,对他说:「不管怎么样,沈律师,这个月你一定要小心。就算是——」
是什么呢?他跟她只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算以后还有可能会有所接触,但绝不会是深交到可以彼此许下承诺的朋友。
「就算是给所有关心你的人一个交代。」最后,她这么说。
「嗯,我会的。」她的真诚令人不忍拒绝,沈拓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善意的忠告。
「现在,从蓉小姐,我们进入正题吧。」
面对工作,沈拓一贯认真,有些冷硬的认真的表情。
让迎向他凌厉的目光都不敢的从蓉无声片刻后,只能无奈地点头。
「那一天,雨也像今天这么下着。店里没什么生意,我便到朋友家里去玩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了那场车祸。」
「那辆黑色的车子开得很快,当时我就在吃惊,那个地方怎么可以把车开得那么快。然后,有一个孩子从街道一旁冲了出来——」从蓉回忆着,话说到这里时,她不堪回首地闭起了眼,「当时画面就像在放慢镜头,车子撞上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就这么飞了出去,然后,像被丢弃的物品一样,重重地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那个孩子一动不动,血,从孩子的身体里不断地流出来,被雨水冲刷,在水里不断化开……」
「那辆黑色的车子停了一下,车门打开了,好像是司机想要走下来察看的样子。可,车门刚刚打开了一点,又碰地关上了。最后。车子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视线凝聚在手中的杯子上片刻后,沈拓才问:「从蓉小姐,当时,你为什么不报警?」
低头的从蓉长久地沉默着,当她终于愿意回答时,声音已经带着哭音,偶尔轻抬了一下头,沈拓看到了她含在眼里,在明照下反光的泪花。
「当时我吓傻了……街道又没有几个人,这场车祸意外发生,以雨水打在地面上的沉默结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跑了——那个孩子的尸体让我害怕,我不顾一切地跑开。」
「——那么,车祸后的第十天,警方正对这场车祸束手无策的时候,是你打匿名电话给警方,告诉他们,肇事车子的牌号的吗?」
「是的。」从蓉擦拭了下眼泪,「我那天逃跑的行为让我愧疚,我想帮一下那个可怜的孩子,可又怕别人耻笑我当时的懦弱,便打了匿名电话给警方。」
「那么现在——」沈拓凝望着她,「是什么原因让你出来面对。」
从蓉涩涩地笑了一下,「我会迷上玩塔罗牌就是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对于我那天的逃跑行为,上天一定在惩罚我,所以,它让那个孩子沾满鲜血的身子总是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她不断地对我说,阿姨,我疼,我疼……」
抽出面巾,捂在脸上,但很快地,泪水还是染湿了面巾,从中渗透出来。
「有人对我说,塔罗牌可以让人跟鬼交谈,于是我开始用塔罗牌试着跟那个小女孩说话,可是,它却跟我说,这场看似尘埃落定的车祸会再起风云——」
「沈律师,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从蓉,紧紧地握住沈拓放在桌上的手,用含着泪的眼,恳切地看着他。「三年前,塔罗牌告诉我,三年后,会有人在网上找寻这场车祸的目击证人,那个时候,就是我将功赎罪的时候!」
「从蓉小姐,你……」从蓉眼里无比的坚定令沈拓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律师,请相信我,这是真的,这都是真的!塔罗牌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的命运,我的命运。扑朔迷离的定数,塔罗牌在以它自己的方式向我们诉说啊!」
「相信我,相信它,求你了,沈律师。」
说到最后,深刻留在沈拓脑海里的,是从蓉苍白的脸,漆暗的眼,恳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