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也要去的地方,越是简陋的环境令他的眉不觉皱了起来。
一看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而一个单薄的单身女性就住在这里……
突然,沈拓前进的步伐在他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时停下。
瘦削的女人蹲在阴湿的巷道里,正对着早就被淘汰的煤炉子吹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她做对,炉子里的火非但没有烧起来,还冒出滚滚浓烟熏得她流着眼睛不停咳嗽——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的念头,嘴吹着没用,她随手拿起一张硬纸板用力不停地朝炉子扇风。直到炉子里的火开始熊熊燃烧后,她才高兴的把早就放在一边的饭锅搭上去。
她的样子让沈拓想起了头一次见到她时,她经历苦难却闪着坚韧不轻言放弃的目光。
正是这样的目光感动着他,令他的心,被一阵酸涩感渐渐溢满。
他想让她如愿,想看到她宽怀展颜的样子。
火炉已经烧好,打算趁煮饭的时间去忙其他事的君繁突然感到眼前一暗,她疑惑地抬头一看时,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慢慢地站起来,吃惊的叫着来人名字:「沈律师……你,你怎么来了?」
沈拓冲她淡淡一笑,说:「我特地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的。」
「好消息?」
「对。」沈拓点头,「好消息。」
「我已经有了,可以告倒莫颖的有力证据!」
火炉里的火静静的燃烧,时不时放出的劈啪声,让平静的火焰时不时爆发。很轻易就让人联想到人的命运。原以为平静,却总是在平静中不可预料的动荡。
沈拓与君繁并肩坐在屋檐下的一张石板凳上,西下的夕阳的最后一缕烧红在天边渲染。
他们一直不发一语。视线偶尔落在天际的那片火红上,偶尔停在火炉里燃烧的火焰上,却从不相望。
疑惑的是沈拓,他以为他的话会令她高兴些,但看到她只是沉默着坐到这张石板凳上。她的久久不语。令他只能无浯地坐在她的身边。
很久很久,久到天边的那抹红晕慢慢变成紫红时,君繁放在锅里煮的东西沸腾起来。她过去把锅子换下,把水壶搭上炉子,把一些炭火拣出来,让火烧得小些。
做好后,她站起来,面对沈拓,她对他说:「你知道吗,沈律师,一直以来,我为了替翎翻案,都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蛮着干。为了打官司我不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与家人、朋友反目成仇。但这些我都不在乎,在我心里只要能还给翎一个公道,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望着沈拓,君繁的眼角一滴水珠在夕阳的余辉下闪耀。
「什么也比不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我爱他,相信他。我相信他是无辜的,不管怎样,我都不肯放弃为他翻案。我怎么也不能接受他死了的事。因为前一天我去看他时,他还对我说,他等着翻案出去的那一天啊!」她的泪水在脸上倾泄,他不忍再看地别过头。
「但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他的确已经死了。没有一丝呼吸,不管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张开眼……我好恨好恨他的欺骗,他明明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啊!我更恨,恨那些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的人!」
「我要报复!」
「就在翎的遗体前,我不停地这么说。但事实上,我却连帮翎翻案的能力都没有……」
哭到声音都变调,双手埋住泪流满面的脸,瘦弱的身体紧紧缩起。
君繁脆弱的样子令人心疼,要是东上翎在的话,他不会让她这么伤心的哭泣吧?但他不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聆听——
「说不怕是假的,我与莫颖打官司,怎么可能不遭报复……没有人肯雇我做工,不管我做什么都有人来捣乱,想帮我的人都会受到伤害——我被孤立起来,我只能强迫自己要勇敢……我不想认输,不想!因为我要为我所爱的人申冤,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一直以来,这个念头就是支撑我,让我有勇气继续跟莫颖打官司。」
「但是——现在——」用力擦干脸上的泪,君繁睁着红肿的眼睛望着沈拓,她肯定地说,「我要撤诉。」
沈拓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为什么?」
君繁对着沈拓轻轻一笑,莫名,她的笑容令沈拓觉得超然。就像,突然大彻大悟了——
「前几天,翎他,来找我了。」
「什、什么?」沈拓又是一惊。
回过头望着已经暗淡的天际,嘴角噙着笑的君繁看起来很宁和。「他的样子跟我们刚刚见面时一样,还是这么俊秀。他说,这些年来,苦了我了。他还说,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在我身边,守着我,看着我。他还说,每次看到我受苦,他好心疼,并且,他好恨什么都帮不上忙的自己——最后,他说,让我不要再把官司打下去了——」
「所以你信了?」沈拓觉得难以接受地对她说,「那很有可能只是你的一个梦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去相信。难道你忘了三年来你的坚持吗?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最爱的人翻案申冤了吗?」
「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沈律师?」相较于沈拓因为难以相信产生的激动,君繁哭过一场后,冷静了不少。
对方都这么说了,沈拓也只好缄口。
「翎这么跟我说时,我的反应也跟你一样。我对翎说,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说什么也不能就让他永远背负骂名——翎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跟我说,要是我再继续把官司打下去,就会害死你。」
——什么!沈拓瞪着君繁。
「沈律师,你是好人,好人不应该死这么早。而我,怎么能做一个害死好人的人。」
「那不过是你的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会死,不过是打一场官司——别忘了,我沈拓可是再难的官司都能打赢的大律师啊,」沈拓有些激动地叫着,他这么说,除了是想打消君繁想撤诉的念头,也是在向自己肯定什么。
「别勉强了,沈律师。翎他告诉我了,现在的你,已经被人诅咒,并且,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性命。」说到这,君繁的眼又渗满了清澈的泪,「你是知道的,可是你一直坚持。你这么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这么一个与你无缘无故的人……沈律师,你是好人,真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自私的拿你的生命来实现我的目的。幸好翎告诉我了,要不然,到了无可救药的时候,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一定会恨死自己——」
这个时候,沈拓还能再说什么。君繁的表情已经透露她绝不会更改的意志,并且,她所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是被人下咒了,很有可能活不过这个月。
「可是都到了这份上,我们已经有了可以告倒莫颖的重要证据,现在撤诉不就功亏一篑了吗?」就算君繁决定撤诉,但他却说什么也不甘心啊,努力了这么久,已经坚持到这地方了,为什么还要放弃……
知道了沈拓的不甘心了吧,沉默了一会儿后,君繁突然说:「除了这个原因外,我还有决定撤诉的另一个原因。」
说罢,君繁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交到沈拓手上。
纸条是折好的,沈拓展开来看时才知道是一张病历,看了内容后,他一楞:「乳癌晚期?」
君繁淡谈地回答:「是的,乳癌晚期。医生说,我最多能活一个多月,如果去化疗的话,可能活得久些。」
「怎么会?」沈拓的手在颤抖。
「我并不害怕死亡,死对我而言是种幸运,因为这样我才能找到翎,然后跟他在一起。」已经被黑暗覆盖的世界,只有炉子里的火,与不知哪户人家亮起的灯在照亮他们。
「知道自己快死后,突然发现,以前不顾一切的坚持都变得不再重要。以前一直坚持是不想最爱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就这样死去。会突然这么想,是不是因为,人死了之后,这个世上的富贵与名利都带不走的原因?」
「这么一想后,才觉得,与其浪费剩下的时间去争取带不走的虚名。还不如花时间留恋一下自己将要离开的这个世界。」
面对沈拓,她笑得淡然:「你说是吗,沈律师?」
还能说什么,沈拓只能保持沉默。
有些累地靠在墙壁上,沈拓望着漆黑,连一颗星星都见不到的天空发呆。
连原本最想要坚持的人都放弃了,他又何必坚持?
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毕竟是君繁自己的决定。
只是难免觉得遗憾,也不懂苍天为何这么安排,只差一点点了,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但是,他有种预感,君繁的撤诉并不能令发生在他身边的诡异事情消失。
除非,除非他的找出那个杀人魔,才能解开被烙在他身上的诅咒封印。
***
起诉麻烦,撤诉却是再简单不过。
但一样的是,这起官司不管撤诉与起诉都引起媒体的极大关注。
虽然起先就不看好沈拓会打赢这场官司,但毕竟沈拓是个拥有不败神话的律师,也就多多少少让人有种期待。
尽管一审时相当于败诉收场,但还是有不少人以期盼的心情等待沈拓在二审时临头直上。
现在突然撤诉,实在是让不少人跌破眼镜。
沈拓给人的不败形象也因此破灭,虽然理解的人不少,但还是给沈拓惹来了不少谗言。媒体自然不肯放弃这种机会大肆渲染一下的。
在沈拓陪同君繁到法院办理撤诉手续时,媒体就已经得到消息在法院周边堵。
不想让身染重病的君繁被人逼问,被迫回答一些难堪的问题。他让小雷先把君繁带走,他稍后再离开法院,以便引开媒体的注意力。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法院里等待的他居然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程涉。
冷着脸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却在看到来人乞求的目光时,身体不受控制的不肯离开。
不管怎么样,都是他所爱的人啊,怎么真的能狠下心?
正因为爱得深。恨也便跟着深了。
他瘦了。
沈拓静静注视程涉脸颊微微凹陷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拓……」他小心翼翼地唤着他,深怕只要稍稍大声些,他就会转身离开。
沈拓转过头不再看他。对于他的出现,想了想后,也便不那么奇怪了。
媒体知道的事情,有哪件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更何况小雷说过,他一直在找他。现在他的行踪都被公开了,他又怎么会找不到他。
「拓,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解释?解释你跟莫颖是怎么认识的?不必了。」沈拓冷冷地看着他,「我一开始就不在意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让我受不了的是你的隐瞒与欺骗,并且还脚踏两条船。」
「不是,不是这样的!」一听,程涉着急地摇头。
他接近沈拓想拉住他,却被沈拓躲开。沈拓的这个举动,令程涉眼里闪过被刺伤的痛苦,
「拓……不管怎么样,至少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他恳切地乞求。
「……不必了。」沈拓拒绝。
「拓?」
「不必了。」面对程涉,沈拓一脸见到陌生人的冷漠,「我已经给过你解释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现在,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不想再听。」
「……拓?拓?」看到话说完后转身就走的人,程涉心凉地想去拦,却被躲开。
「如果不想我更加厌烦你,就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举动。」避开地举动决绝,就连表情,都一样冰冷。
「没有了所谓的爱的束缚比较好,这样,你就可以没有顾忌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再看程涉一眼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真的,离开了。
「拓!」他想拦,又不敢,左右为难之间只能看着沈拓离自己越来越远。
「拓,我爱你!」他对着他的背影呐喊——但得来的,只是他连脚步都不肯稍停的离去。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悲恸的无助的人只能缩着身体,狠狠地哭泣。
「拓……拓……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不能没有你,绝不能。」
***
再见到君繁时,是在小雷找来的车子上。
沈拓的出现一开始让小雷的视线一直紧盯住他。
「怎么这样子看我?」沈拓随口问。
他跟君繁坐在后座,小雷则在前面负责开车。
「我总觉得沈律师你怪怪的。」小雷皱着眉回答。
「怎么怪了?」
「不知道,不过,总觉得你的气息跟刚才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好像在悲伤。」虽然从沈拓的表情上看不出来。
沈拓瞪了他一眼:「乱说。」
小雷耸耸肩:「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嘛!」
他的话,令沈拓有些无所适从的毛躁起来:「专心开你的车,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听罢,小雷只能闭口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只有坐在沈拓身边的君繁看出了他的不一样,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律师,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她问。
「我在青台买了一幢房子,还雇了一个护工,打算让你搬过去住。」
「沈律师?」君繁一脸惊讶。
沈拓解释:「现在你已经身染绝症,最好不要住在那种简陋的地方。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只能在你余下的日子里,让你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沈律师……」君繁感动的红了眼眶。
见状,沈拓无言地为她递上手帕。
待到君繁情绪稍稍平息后,沈拓才对她说:「君女士,尽管你已经撤诉了,但是,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是什么事?」君繁一边抹泪,一边问。
「是关于你丈夫东上翎的。」
「翎的?」君繁一脸困惑。
「是的,就是你丈夫为什么被害的事。」
「沈律师——」君繁激动地紧紧抓住沈拓的手臂,「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真相?」
「是的,起初只是推论,不过在我找到某个证据之后,才真正确定。你丈夫东上翎之所以被害,是因为他被卷入了一场商业诈骗中。」
「沈律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点告诉我,我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
尽管已经做出了撤诉的决定,但,知道能够了解三年前,自己所爱的人为何被害为何被杀的事情,她怎么能放过。
不管怎么样,带着一身清楚离开人世,总比不明不白死去好啊!
「一会告诉你的,把一切都告诉你。」双手握住君繁羸弱的肩膀,沈拓坚定地回答,「因为,你有权利知道。」
在三年前,也就是你丈夫东上翎被捕入狱的半年前,莫氏公司面临一场财务危机,极有可能会令莫氏倒闭。当时的莫颖为了躲过这场劫难,做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事情。他向外界公布他的公司将要研发拥有现代高端科技的软体,然后大张旗鼓的招引投资商。
因为莫氏在商场中还算是拥有一些信誉,有不少的商家听信了莫颖的鼓吹,把大量的资金投入了根本就不存在的这份「现代高端科技软体」上。
莫颖把骗来的将近十亿的资金大部分用来填补公司亏空的财务上,为了蒙骗世人,他只用极小一部分的钱来开发软体。当然,这份软体不过是份没有什么科技效用的东西而己。
但是,身为莫颖公司会计师的东上翎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然后不小心被莫颖知道了——
当他知道东上翎知道这件事之后,他担心东上翎会把这件事告发,便处心积虑的想陷害他。
于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发生车祸的那一天,莫颖找出一些理由差遣东上翎出去办事,当然还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车钥匙,这样,就有很多人以为,这辆车是东上翎开的。
之后,莫颖估计东上翎差不多到达他让他去的地方时,他避开众人的耳目,扮装开车到达东上翎返程时会经过的地方。那个地方,藏着一辆跟东上翎所开的那辆车子完全一样的车子!
当时莫颖的想法可能是在某处等待东上翎的出现,然后杀他灭口。会准备两辆一模一样的车子,是想在杀死东上翎后,用其中一辆装载东上翎的尸体然后连车一起处理掉。之后,他开车回到公司,制造东上翎回到公司的假象,让人以为东上翎已经回来。这样,东上翎的失踪时间在人们的印象中延迟了,就算有哪天有人发现东上翎失踪,也不会怀疑东上翎是在回来的中途出事的。并且谁会想到,堂堂一位公司的总裁会去杀人呢!但实际上,事情并没有照莫颖所想的那样去发展,因为他等不到东上翎。君女士,你曾经对我说过,出车祸的那天,东上翎曾经去你上班的地方找过你,因为你工作的地方恰恰离他要去的莫氏旗下的分公司很近。并且东上翎也曾对你说过,他是在办完公事之后才来找你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莫颖铁定是等不到东上翎的,因为你公司的那条路线,与发生车祸的那条路是两条完全分开的道路。东上翎这么一去找你,除非是快要回到莫氏的总公司,否则,他不会碰到莫颖的!
之前,我到那里去时,听到一对情侣的谈话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你的丈夫已经去找你了,那他又何必再绕远路从那条路回到莫氏总公司,并且还因此撞上人呢?这明显是非常不合理的。所以,当时我就有了这种推论。后来我猜想,等了好久等不到东上翎出现的莫颖一定是以为错过了东上翎,因而心急地想赶上去看看,可能也因此,他意外撞上了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女孩。
一开始莫颖或许想过去救那名女孩。因为我在与一位目击证人交谈时,她曾说过,那辆车曾经停下来,并且还有人要从车里走下来的样子。不过,很快,那辆车弃下受重伤的女孩离开了。
我认为,莫颖是不是在那一刹那间,突然想到把这件事嫁祸到东上翎身上才决定这么做的。
莫颖一定没有把那辆撞了人的车子开回公司,他找个地方处理车子后,就想其他办法回公司,之后,他就等着你丈夫把车钥匙交给他,并且等警方把东上翎逮捕就可以了。
之后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
最后,莫颖没想到以为被判死刑的东上翎只是被判终身监禁,害怕东上翎会多嘴的他,便与警局局长勾结,让你的丈夫以监狱暴乱为由被杀死在监狱里。
这些事,多数是我以当时的情形,以一些证据推论出来的,可能会有出入,但,也八九不高十了。
把话都说完后,沈拓的视线落在车窗外,他不敢看君繁。
他怕看到已经哭到失声的君繁,他一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心就像被针刺般疼着。他会想起离开法院时,程涉缩在一起悲泣的样子……
方才,小雷说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伤感,没错,他的确是在悲伤——他与程涉会变成如此,真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但是,他真的不愿回头去找那个痛哭的人儿,斩钉截铁地离去,只是害怕自己会软弱。不想再回头,只因为,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到以往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拓便看到了坐落在山角的一幢房子。
这就是他刚刚跟君繁提起的那幢房子,这幢房子不仅是君繁要住而已,从今天开始,他也住在这里。
因为,不会再回到他从前与程涉共同居住的地方——不想再见到他。
沈拓买下的房子坐落在市郊的一座山林里。虽然是在山林,但附近还是有不少人居住。不过,这里的房子都是独幢的,并且每一家之间都有相对的距离,看起来一点也不密集,还很清静。
当初沈拓看中的就是这里的清静,他认为病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好好修养。
自从把君繁接到这里后,沈拓就待在这里哪里也没去,除了上次官司的撤诉影响了他的声誉令他的工作多少受了些打击外,也因为他不想在这段时间继续为官司忙碌。
在这里的三天里,他—直在思考发生在他身边的一件接一件的怪异事件。
老人利用塔罗牌已经告诉了他一些事,他并不是十分精楚老人到底在跟他说什么,唯一知道的,只是老人所布下的塔罗牌,每一张都关系到他的性命。还有,老人对也说过的一些话……
「我只能提醒你往后的命运如何发展,真正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要想知道解开诅咒的办法,你唯有自己去参悟每一张塔罗牌其中的含义,然后找到解决之道。」
「第一、第二张牌已经揭开,现在,是第三张……」
「是谁?」正思考到这,沈拓突然感觉窗外有人在偷窥,那强烈的视线令他一惊,即刻转过头。
当他看到出现在窗外的人时,震惊到完全呆掉——是那个白衣少年,
「铃——铃——」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惊醒呆掉的沈拓,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话,再回过头时,窗外的人已经不在。
压抑心里对方才所见产生的一种不协调感,他过去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沈拓……」
「沈律师。」没等沈拓把话说完,对方就已经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是我,盛庭。」
「盛警官,有事?」听出对方的着急,沈拓产生不好的预感。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那个白衣少年吗?」
「记得啊,怎么了?」
「你说过他有可能是莫颖失踪的儿子。」
「是的。」
「你知道吗?警方很有可能已经找到莫颖的儿子了,现在,只等他去确认。」
「确认?」
「是的,到太平间去确认,因为警方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后面的话,沈拓再也听不进去,他错愕地盯着窗外,刚刚他的确在窗外见到了那个白衣少年——
等等——
沈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丢下话筒跑到落地窗前,看清窗外的情况后,他无力地瘫在地上。
难怪他刚刚觉得不对,因为窗口外,根本就不能站人啊!
这个窗户位于二楼——没有阳台的二楼——
刚刚那名少年居然出现在窗外……飘浮一样的出现在窗外……
只有,鬼才能做到的事情。
***
警方找到的那名少年的尸体的确是莫颖的儿子莫迎的。
法医已经鉴定出,他的儿子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死去,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一个被人废弃的建筑区里,是一群流浪汉无意间跑进去时发现的。
发现的尸体已经腐烂到不能辨认,沈拓并不知道莫颖是凭什么确认死去的那个人是他的孩子,可能是什么贴身物之类的东西吧?
盛警官打电话给沈拓就是想让他去确认死去的莫迎是不是那位白衣少年,不过沈拓没去,因为,他不想见到莫颖,更不想,见到可能会出现在莫颖身边的程涉。
反正,已经可以确定了,莫颖的儿子莫迎就是那名白衣少年。
没错,那个全身白得刺目的人,就是在一个月之前出现的——每一次出现,都招引予他不幸——
用自己的死规划他的诅咒。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对他恨之入骨?
—个月之前,他与他,完全不认识……
会不会是程涉?
看得出来,程涉很早就认识了莫颖——在他见过莫颖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他。
那么,他与莫氏父子之间唯一可以连系在一块的东西,就是程涉!双手在不自觉的发抖,脑海里那日见到的一切在一幕幕重现。
「涉,你与莫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阳光被藏在云层里,突然吹来的一阵风把窗外的树叶吹得沙沙声响,恰巧响起的男人悲痛的低鸣都被掩藏于此。
风还在吹,枝叶骚动,就连阳光,都止不住它们的摇摆,它们,似是在发出自己的声音,一声一声,告诉谁,暴风雨即将来临。
心,心已经给了别人收不回来,只留下躯壳等待被爱。
但,那个人不但掌握了自己的心,还把一身躯壳狠狠丢弃——
背叛啊?
他给他的是一切,如果他给的不是一切,就是背叛。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真的。
因为真的很爱很爱,所以,只要能够敞开心扉一一说明,或许会震撼,或许会难过,但都会过去。
因为他爱的是他,不是他曾经发生过的事。
如果隐瞒,就是不信任,不信任就是不是真正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就是背叛。
***
君繁的情况还算不惜,情绪也稳定多了。
每次去看她,她脸上安逸的神情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她是面临死亡的人。
是不是,看破生死的人,都是这种心态面对死亡的?沈拓每次见到她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
工作不想做,无聊时去陪君繁聊聊天,或是到书房看书,这样下来,休息的时间过得也快……
聊了一阵夜就已经深了,为了不打扰君繁的休息,他便离开了她的卧室,独自走到书房里。
走进书房的他在窗口站了一会,才走到书柜前。他想从书柜中抽出一本书来看。另一本书却掉了下来。
很厚的一本书,发出的声响很大,令满腹心思的他惊动了下。
看了掉在地上的书片刻,他弯腰去捡——
「钤——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恰巧在这时响起,在静夜里,突然到让人一时措手不及。
看了下时间,二十二点半。
心底叹息了声,沈拓有些无奈的把书捡起来放好,才走过去接电话。
听谁说过,电话是一个不速之客,他会无时无刻的突然闯入你的生活,令你倍感无奈却完全无奈。
是讨厌电话来着,但不用又不行啊,工作需要——
「你好,请问你找谁?」
接起话筒,习惯地问过去,等待片刻。对方却一直无语。
「如果不想说话,那请你不要打电话,如果你有事,请说话。」沈拓捺着性子把话说完。
再等半分钟,见对方还是一声不吭,沈拓没好脾气的啪地一声挂电话。
才刚转身,电话响了。
倏地接起电话,却一句话不说,等待片刻,确认对方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后,沈拓用力挂上电话。
没有转身,只是盯着电话默默站立。
很奇怪,像是知道沈拓正在盯着电话一样,电话铃声没有再响起。
沈拓持续等了好几分钟,直到认定电话不会再响起时,才有了动作。
「铃——」
又是在沈拓刚转身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可以想见,背对电话的沈拓额头上的青筋暴跳的样子。
沈拓用力地转身,用力地压抑快要爆发的怒火,慢慢的接起电话,用平静,却不掩严酷地声音说道:「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不要怪我不奉陪——我摘下电话线。」
「……沈……律……师……」终于,对方说话了。但这个声音,这种语调,令沈拓惊心。
「小雷?怎么了小雷?」小雷撕破喉咙—般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好可怕。
「沈……律……师……吱——」小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完全覆盖,好不容易,电流声消失,电话却不断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话筒至手中滑下,冷汗不断从额头上冒出滴下,沈拓的心不安到极点——
倏地,他挂上电话,按下丁几个号码,拨打过去时,一直没有人接。
如果刚刚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就算只是预感,也能确定了些什么……
小雷一定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在沈拓的脑海闪过,他便再也待不下去的冲出书房,到卧室里随便拿一件外套穿上后,来到车库——这里停着沈拓刚买不久的新车。
驱车离开屋子之后,心急去找小雷的沈拓注意力一直在开车上,他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这幢屋子前……
***
小雷居住的地方离沈拓的屋于约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幢公寓的八楼。
待沈拓赶到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宁静的夏夜,深夜二十三点钟。
整幢楼只有几个窗口零零散散的亮着灯,停下车,沈拓抬头仰望这幢公寓,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这种与往常无异的寂静令他不安。
关上车门,沈拓移步来到公寓的大门,只有八楼的公寓并没有安装电梯,沈拓要去八楼只能从楼梯一层一层走上八楼。
为了省电,除了公寓大门上的吊灯是整晚亮着的外,楼梯上安装的感触灯则只有有人踏上阶梯才会亮起,待个一分钟之后又灭了……
尽管很担心小雷,但不知为何沈拓却以平常的速度走上楼梯,一阶一阶走上去。
就这样,往往在沈拓走到上一层楼时,他走过的低层楼的灯就会熄灭。
一楼灯亮,走过,灭二楼灯亮,走过,灭;三楼灯亮,走过,灭——
应该很平常的情况,在深夜里如此反复,诡异到令人毛骨惊然。就好像冥冥之中谁在操纵一切,打算在宁静中制造血雨腥风。
沈拓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每上一层楼,莫名的,他就心寒一分,有过迟疑,却不曾停下脚步。最终来到八楼时,他被迎面扑来的一阵风吹得全身打颤。
眼睛所望,四处皆是一片漆黑,记得小雷说过,八楼并没有几个人住……
没有停顿太久,阁楼上的灯突然熄灭,四处更为黑暗,唯有夜色衬着远处的灯火照亮世间。
凭借来过这里一次的记忆,沈拓走向—边的走廊。八楼量后一间房间就是小雷居住的地方。
才移动脚步,突然亮起的光芒令沈拓目眩,待适应突然亮起的光线时,也同时知道,原来走廊也有感触灯这件事。
放眼望去,最后一间屋子离自己所站的位置大约有三十多米的距离,放在身侧的双手捏成拳,然后松开。
不想再犹豫不定,沈拓迈开脚步,快步向前走去。
终于来到目的地,下意识地去扭动门锁,却纹风不动。没有想太多,沈拓马上敲门。
「小雷,你在吗?快开门」
虽然房间里没有亮灯,但沈拓感觉有人在里面。
「小雷——你在的话就快开门!」
沈拓没有持续敲门多久,门口响起的开锁声令他的所有动作停止。
沈拓是屏着气息瞪着眼睛看着门锁从房间里被转动——「嚅」地一声,门锁开了,门口从里面被渐渐打开。
房间里比外面更加黑暗,黑得看不清东西,就算沈拓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扩展的门缝,也只看到漆黑一片,连开门者的模样都看不到,仿佛,门口是自己打开的。
「小雷……」沈拓不由自主地轻唤了声,开到一半的门应声停下——
「小雷!」知道是门里头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沈拓再也沉不住气,冲过去推开门,「小——」
以为门后头站着人,却在自己把门完全打开时,发现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小雷……」沈拓一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呼唤,一边伸手在门口边的墙壁上摸索电灯的开关,
「沈律师……」
幽幽一声,令沈拓浑身一凛:「小雷?」
想也不想,连灯都不开了,沈拓冲进房间深处,他刚刚听到小雷的声音就是在里面发出的。
房间真的很暗,就算睁大眼睛尽力去看了。也仍旧只能看见家具模模糊棚的景象而已。
「小雷!」
「沈律师……」
幽幽的声音,响起在沈拓耳边,就近在他身后!
「小……」倏地转过身去,却完全呆掉。
脸色白如纸的小雷鬼魅一样站着,两个眼睛完全漆黑一片,就象被掏空了之后只剩下了两个洞。
「小……小雷……」压抑心底的惊悸造成的全身颤抖,但声音却怎么也止不住地在发抖,「你……你……啊!’
沈拓惊恐地望着从小雷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不断流出,在暗夜里呈黑色的液体,一直面无表情的小雷,嘴角向上翘,形成一种很狰狞的笑。
沈拓腿软的开始向后退,视线却被牵引一样,怎么也离开不了变得很诡异的小雷。
他看到,小雷的头发开始变长,以非常迅速的速度从平头变成披肩,及腰——继续向下伸展——
他苍白的脸皮开始剥落,一点一点,慢慢出现的,是他毕生都不会忘的,那个女人的头颅……
「吱……吱……」什么声音在黑暗中异常的响起,好像是什么被穿透,声音的来源发自小雷的身体。
眼睛瞪到最大,沈拓看到,一只手臂从小雷的身体里慢慢地探出来……手上还滴着血液,还牵出几条肠子……
脑子,已经不能思考,心,快要停止跳动。他全身发软地坐在地上,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后挪动。
小雷的身体渐渐被分裂,头已经裂成两半,从中,那个女人的头慢慢蠕动,慢慢出现。脚断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啪」地一声,小雷四分五裂的身体倒在地上。
「不……」从小雷身体被分裂出来的右手有意识般慢慢向沈拓爬行而来,不断发出「嚅叽、嚅叽」肢节作响的声音。
寂静的黑夜里,这样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惊心动魄。
「不……」拼命后退,却碰到了障碍,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臂越来越接近自己。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脚——
也不知道是从哪聚来的力量,沈拓蓦地站了起来,朝房间外跑去。但在他就要跑出门外时,突然被拌倒,回头去看,竟是那个头颅长长的发缠住了他的脚!
「嘻嘻……」
扯着狰狞的笑,那颐头颅一点点向他蠕动而来——「嘻嘻嘻——」
耳边,已经被它尖锐的笑声充斥,而它的发,持续缠着他的脚,令沈拓不能移动分毫。
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正在慌乱紧张之际,意外出现在不远处的水果刀令他眼前一亮。
反身拿起刀子,在那个头颅眼见就要接近他的时候,沈拓用尽力气极力一割,还好水果刀是非常锋利的砍刀,这一刀下去,终于让缠住沈拓的黑发断开。
趁头发断开的那一刻起身逃开,走廊上,沈拓跑过的地方一片灯火辉耀。
因为恐惧,因为惊惊,喘着粗气的沈拓跑到楼梯间,预备要跑下楼时,通向顶楼的楼梯流下的鲜红的液体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灯光很亮,所以看见的不是被暗夜渲染成的黑色,是红色,是血液鲜红的颜色!
回头,应该是在追逐他的那些东西消失了,向上仰望,艳红得惊心的血液还在缓缓流淌。
用力吞了吞口水,沈拓小心不踩中血液的一步一步向顶楼走去……
越是接近顶楼,血红颜色沾染的范围越广。
应该是被锁住的顶楼大门此刻半敞着,血液还在从门缝下缓慢流出。慢慢地伸手,却在从门口敞开的部分看到门后的情景时,猛然打开门。
「小雷——」
沈拓看到被漆成紫色的墙壁上,小雷断了右手臂的身体就被钉在上面。
血液,就是从小雷的手臂流出的,现在,血液已经停止从小雷的身体里流出,那快要干涸的血液艳丽的颜色刺痛沈拓的眼睛。
顶楼的风静静的吹着,完全没有动静的小雷仿佛在风中摆动一样在沈拓的眼前摇荡……
这个才是个雷,真正的小雷!
这个认知令沈拓心胆俱裂——
「小雷!」尽管知道面前的人已经不会再回复他,但,悲恸的叫喊还是情难自禁的逸出。
冲过去,想把那个被钉在墙上的人抱下来,不曾想,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把沈拓整个人弹开。
被弹到的地方,正是这幢公寓项楼的边缘,稳住身子时,上半身已经悬在半空,要不是手快,捉住了什么东西稳住,搞不好就这样从八楼掉下去……
心有余悸地正这么想,转动眼睛想知道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东西,被他抓住的东西在这时一松,沈拓的整个身子就这么掉出楼外。
以为,就这样从八楼掉下去掉死的沈拓却几乎在立刻,被什么给拉住了。
沈拓抬头去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令他错愕。
是他——他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