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涉挑挑修长秀丽的眉,有点讽刺的冷哼。
「你好。」接过电话,程涉一边客套的回应对方,一边示意女秘书离开。
「是我。」低沉威慑的声音让人轻易觉察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我知道是你,除了你,没有人有求于对方时,口气还这么冷硬。」持笑着,把电话夹在脸与肩膀间的程涉继续忙碌手中的活,把一份份文件翻阅、修改、签名,放置一边。
程涉的话落之后,对方长时间沉默。
「有时间么,我想见你。」
「哈!」冷冷一笑,「我非要见你不可么?」
这种命令的口气——他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他的傻小子么!
「……上次,你找我肯定有事吧,不然你绝不会想再见到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难道你不想,把话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气不对了吧,这次对方放缓了语气。
他的话令程涉忙碌的动作一顿,略一思忖之后,他回答:「什么时候见?」
的确,还要把—些事情与他交代清楚,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所爱的人……
也为了,摆脱掉从前的那个程涉。
「就今天,下午六点钟,老地方见——如果你有空——」
「好,就今天下午六点。我会去。」
没有犹豫,程涉一给对方答复,也不等对方回复,便挂断了电话。
凝视手中的电话片刻,程涉丢开什么似的,把它丢到一边。
原来,时间只能把曾经变为过去,却不能把过去,化为零。
以为可以逃避,却只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驼鸟,自欺欺人罢了。
***
坐在来时的计程车上,沈拓一直在沉思。
他在回想老人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在老人把第一张牌打开时。
「一个人的命运就像一个故事,一个早被安排好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开头,有人物。有情节,有环境——当然,还有结局。」
「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等于是改写这个已经写好的故事。这个—改就会牵动全篇的故事。」
「要改它,就必须从头开始改。」
「那么,这张牌就是故事的开头?」
「是。」
「一个人身上缠着铁链——代表什么意思?」
「纠葛。」
纠葛?
一直沉思的他将视线投放在车窗外时,才知道,他已经到了市区。
倍感无力地把头靠在车窗上,却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车子。
探身去看,朝他所坐的计程车相反方向行驶的那辆车子的确是他起初以为的那一辆。
「麻烦你,掉头跟上那辆车,尽量不要让车主知道。」
「没问题,我开车十几年了,这点小本事还有!」司机打包票。
虽然,不清楚怎么会在邻市见到它,但一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所爱的人,他就—阵激动。
就算,每天见面怎么样,在离开时。还是会想着对方的啊。
给他一个惊喜吧,在别的城市意外章外相见的惊喜。
看着自己所坐的车子已经紧紧跟在那辆他早已熟悉的车子后,原本心情被一团乱麻纠结的沈拓,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发自内心,由衷的笑容。
如果,没有跟上去,就不会见到那一幕。
如果,没有在见到那一幕时,还不肯放弃地想探清是为什么……
就不会出现心被谁狠狠掏开的痛苦……
告诉他。那只是幻觉,告诉他,他在做梦,噩梦。
告诉他,他所爱的人与别人拥在一起接吻不过是他太累了,所造成的错觉而已……
谁来告诉他!
这都是不真的!
***
这次,先到的人是莫颗。
还是那般自信,就连风霜都击不败的倨傲。
冷眼走近他,不发一言坐下,开门见山说:「不要再动沈拓一根毫毛,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单刀直入的话令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片刻,莫颖才醒神的轻声笑起来。
「我就奇怪沈拓这个律师哪里来的胆子有本事跟我较量,原来是有你这个大人物在背后撑腰啊!」
「真没想到呐,才几年的时间,你就升到了这么非比寻常的地位……」声音停顿了下,是为了加助后头的讽刺语气,「是不是靠你这具诱人的身体得到的?」
坐在对面的人优雅素净的笑容不改,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又是一呆,以为,他会生气——至少会用摆在他面前的水直接泼向他——
「你真的变了。」感叹,由心而生,「变得很难对付。」变得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冷冷一笑,不答。
不变怎么行!不变,只会被人欺压,不变,就不会拥有今天的一切。
「离开了我以后,你到底遇上了什么?真是让人好奇。」背靠在椅子上,静静端详越是成长,越是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力的漂亮男人。
「你对于沈拓……」凝视着他。他在想怎么把话说出口,「在你心中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你说呢?」淡淡的一缕风,在这时不意吹来,或许阳光也只是无意的照耀,但被风吹起浏海露出的整张脸,还是平静,却透露丝丝温柔,日照下,祥和。
真像神!
在心底失笑,为让他露出如此表情的人不是他。
「你爱他。」肯定。
「我爱他。」肯定。
「他并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斩钉截铁。
「……」无言。这是,他怎么也不能对沈拓说出口的事情。
让他怎么向他开口,他曾经,为了能摆脱困境,出卖了身体——
「我帮你告诉他。」盯着他许久,莫颖说道。
「那么你就做好你的公司被我彻底搞垮的准备,」他有备而来的冷哼。「你应该清楚我的能力,我可以轻易搞垮你辛苦建起来的城堡。」
他移开了一直凝望他的视线,「的确,现在的我不怕你都不行。但,我敢坐在你的面前,就表示,我握有你的底牌。」
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目光只是落在上面,说话的对象却是一直无声的他。
「打开来看看吧,会让你觉得很熟悉的。」
狐疑地接过,打开,里头全是照片。只是看了第一张,便已经脸铁青地把照片攸地收回去。
「你……」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在此刻,他只想把他从这里狠狠摔下去——二十几层楼的高度,够让他粉身碎骨了!
「很漂亮吧?」他轻笑着,「我都舍不得丢掉呢!」
「每一张对我而言都是珍宝呢!在床上的每一个表情,被欲望支配的,痛苦的,忍耐的,享受的——」
「够了!」不想大声吼,让全楼的人听见,但极力压低声音,还是掩盖不住他愤恨的叫声。
尽管想把手中的东西毁掉,但却清楚,毁掉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要毁得彻底,就必须把底片弄到手。
「我不会给别人看的。这些照片是我一个人的珍宝——但如果,你想毁了我辛苦建起的公司——放心,不会很多人看见的,只有沈拓一个人知道而已——」
「我说够了!」狠狠盯着面前的人,这个对他而言只会是一个梦魔的人!
「交易么?」他笑着问。现在,他才是主导者!
拼命压抑,气息才稍平,做了几个深呼吸,表情才慢慢缓和,「交易什么?」
「我保守这些东西。」他指了指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文件袋,「而你,不准动我公司的主意,并且,回到我身边——」
瞪大眼,他难以接受地盯着面前笑容满面的人——
「你可以不接受——那么——」
他把头—撇,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吐出,张开眼,直视对面的男人。
「成交。」
莫颖满意地笑了。
以为再也回不来的他终于回来了……
小迎,我的孩子,你看到了吗?你的天使,我的所爱,回来了——
而你,也快回家吧。
不要再迷失在找寻天使的路途中。
「我要吻你,就当是交易的订金……」望着出尘的他,他的眼变得迷离。
「在这里?」
「人不多,我们所在的地方很偏僻,没有人会注意。并且,只是一个吻而已。」
是么,是啊,一个吻而已……
在心底,他自暴自弃的冷笑。
以为自己成功了,却才是败得最彻底的那一个,真可笑!
看着对面的人坐到自己身边,他不予理会的坐在原处。
就算,这个男人抱住了他,就算,他抬起他的脸,慢慢地接近他——
也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舌进入到自己的嘴里而已。
闭上眼睛等它过去就好,反正曾经,他也这么做过。
只是这次,他的心,为什么这么难受?
***
如果是梦那就醒来,如果是错觉那就清醒!
不要再被迷惑——
可是,这真的只是自己的梦或者是错觉吗?
是怎么离开的,忘了。
是怎么走到街上的,忘了。
只是走着走着,然后突然间发觉,自己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形色各异的人群中。
应该是很炎热的天气,居然一阵寒风吹来,他一阵发颤。
感觉身后—道视线在盯住自己,木然地回头,却看到人群中忽闪匆现的那抹醒目的白时,瞪大了眼。
人群,错开,让出一道空隙,那个少年小小,略为透明的脸就这样出现了。
或许他只是在凝视,但沈拓就是感觉他在笑,在耻笑他!
「可恶!」指着白衣少年,他恨恨地咒骂。
「这次,你又想要对我做什么吗!」
应该是不管何时都冷静的人,疯了般吼叫,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第一次,他带领他见到那个没有头的女人的尸体!
然后从此,他的灾难真正开始。
每一次,他出现,他那身醒目的白就像鬼魅,就像招魂幡,总是预示着他的不幸,就像一个诅咒!
「你该死的,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想要我的命,那就来啊!我不怕你!」
「你用的那些旁门左道,根本就没有用,我不会死,我沈拓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不知何时消失了。
但街上,沈拓还在发疯一样吼叫着。
「你该死的,我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的!」
「不会!」
***
夜深时才回来,屋里一盏灯都没有亮。
以为沈拓不在的程涉,把家里的灯打开后,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他。
「拓?」有些意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异常,更因为他的神色。
「你没有开灯,所以我以为你不在家。」他一边说,一边坐到他身边,「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伸出手,想为他挑开贴在脸上的乱发,却被避开,「拓?」
程涉惊讶地看着自从他回来,就没有看过他一眼的男人。
灯光投射在沈拓看着地面的黑色眸子里,淡淡地反着光,照出他深沉的思想——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里了?」一直平稳低沉的他的声音,这时,沙哑的,就如同含着沙子在说话,很沉很沉。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加班,所以——」
「你去哪里了?」沈拓猛地抬头盯住他,冷冷的打断程涉脱口而出的话。
「拓?」惊呆了,为沈拓从来不曾出现在他面前的冰冷面容。
却在下一刻,仿佛前一秒看到的一切是假象一样,沈拓的表情变得柔情似水,他伸出手,捧住程涉白皙精致的脸。
「真是漂亮呢!」沈拓发出一阵阵赞叹,「知道么,一直以来,吸引我注意的是你的眼,暗黑无底,无限幽远,深不可测,而我,就这样沉浮在半空,瓢飘荡荡,活在若即若离的海洋中。想着,就这样没什么不好,可是,事实不容许我糊涂……」
「我突然注意到一些事,涉,我发现我们交往了这么久,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你有哪些朋友,不知道你每天夜归时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是在加班。」
沈拓自嘲一笑:「我真是个失职的情人啊!居然这么不关心你——」语气直转而下,他质问,「还是,你利用我给你的信任为所欲为?」
「拓,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答我,今天晚上你到底去哪里了?」
「拓?」程涉呆呆地看着沈拓变回冷硬的脸。
很久很久,呆住表情的程涉笑了起来,就像以往,沈拓工作受挫时,他所做的一样,揽住他,让他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柔声安抚。他以为这次,沈拓在工作上又受挫了。
但这次,他伸出的手刚要碰到沈拓,就被沈拓一手挥开。
冷若冰霜地注视程涉的惊讶,不到片刻,沈拓一脸受够了的表情,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拓,你要去哪里?」终于,程涉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令他的心紧紧揪住的异常。
回头,沈拓冷冲一笑:「离开。」
离开?
是一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开?
问题还没想清楚,沈拓决然的身影令程涉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拦住他。
「够了!」身子挡住门口,已经在生气的人盯着不再看他一眼的人,「沈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可以明说,搞出这些花样算什么!」
「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对我发泄你的不满,但给我一个理由,不要让我不明不白就承受你的脾气。我爱你,但不包括,我容许你的任何任性!」
「是啊!我爱你。」沈拓,笑了,失声而笑,「但不包括,我容许你的任何欺骗!」
「你到底在说什么?」敏锐地嗅到沈拓笑声中的不平静,程涉狐疑地问他。
收住笑容,沈拓静静地看着他,深深的看住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不想错过,也不想,再被这张脸欺骗。
程涉屏住呼吸的等待中,他开口了,很简单地阐述:「你,我,莫氏公司大楼的二十七楼餐厅,莫颖,下午六点左右。」
他看着他的身体他的表情因他的话,一个字一点的僵硬,最后,完全愕然。
在心底冷笑,他推开他僵住的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
***
游荡在夜晚的城市,霓虹灯的闪烁,像是在嘲笑内心冰冷的人,就连风也—样,突然一阵吹来,很冷。让裹住冷冷的心的身体,不住打颤。
身影被拉得很长,在身后拖曳,不看它是负累,看它是折磨,张牙舞爪的一个魔鬼。
什么在此时的服丑都是可狰的,连最相信的人都在骗自己,那陌生的一切,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欺骗他的又有多少?
把手贴在僵硬的脸上,感触由脸上传导到手中的冰冷,心中一股涩涩的冲动蔓延胸膛。
路过的人,看着他看到了什么,一脸讶然?
一滴水滴到手上,还以为是下雨了,原来,是眼睛湿了……
呆掉,呆呆盯着手中的那一滴水液,这,就叫泪水?
以为,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居然,由眼眶滴到他手上,只是小小一滴,却冲击他的全身。
原来,世界根本就不存在绝对,就像,没有绝对的爱,所以,不要相信的那么绝对。
一直逞强的心,筑起的那中看不中用的壁垒瞬间坍塌。
自嘲—笑,没有什么属于他,他也不属于什么人,这个世界里,少了他一个,地球还一样转动。
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出生在世上时,没有带来什么,死去时,同样带不走什么。
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
能带走的,只有自己。
***
是被人在路旁找到的,被发现时,他狼钡的样子跟流浪汉完全一样,让发现他的人,惊讶下已。
「……有人说这里睡着一个流浪汉,影响市容,就叫我们来处理……可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你……沈律师,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看到倒在路旁的人居然是沈拓时,盛警官是那么的难以置信。
但,不管他怎么问,沈拓的嘴就像是被缝上了一样,连动都不动—下,遑论回答他。
想了想,盛警官没有把他带回警局,拉他到自己的警车上,他带他回到了他的宿舍。
盛警官早已有家室,会住局里的宿舍,是为了方便办案。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他找来他的衣物,想让一身迈还的沈拓漱洗一下。
「去洗一下身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为难了自己。」但,回应他仍是沈拓的无视与沉默,一如他刚看见他时。
见状,盛警官只能无可奈何的另想办法,想了又想,他突然想起了—个人。
那个人就是当初沈拓被车撞住院,他去探望时看到的程涉。
他记得沈拓说起自己最爱的人,眼里的不容人忽视的光芒,他记得,程涉在说起沈拓时,那不可磨灭的珍爱。
「我打电话去你家吧,看能不能找到,你……」他思索一个最恰当的词,因为他不知道程涉的名字,「你所爱的人。或许他能够帮助你——」
话一尽,行动还未开始,就已经被一直动也不动的人用力拉住。
「不准去……」原以为,不会说一个字的人,低着头,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诉说,「不准找他,不准提他,不准他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话,让盛警官有种顿悟的感觉。
是啊,只有情人间的那种争吵,才会把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瞬间击垮成一个懦弱者。
了解了原因,他了然地坐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垂下的脸,说:「可以跟我说发生了什么吗?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助你,但把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但这时,沈拓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不再说一句话,松开拉住盛警官的手后,他一动不动地沉默。
无奈,只能站起来,看着他片刻,他留下,你现在可能更需要冷静一下话后,关上门,留下沈拓一个人在房间。
让一室的寂静陪伴寂静的男人。
***
说过的,最爱是你。
说过的,没有了你,我的世界,就会完全崩溃。
说过的,我愿意出卖我的灵魂,换来你的相随。
却没有说过,我已经把灵魂交给魔鬼……
***
张开眼,望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再看了看周围,有点热悉的陌生地方
慢慢坐起来,一阵晕眩感伴随而来,难受地闭上眼,想缓和这种感受。
觉得稍微好过一些时张开眼,看了下放在床头的闹钟,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十点多。
是早上还是晚上十点多,视线落在窗户,透过窗帘射进屋子的阳光时,答案就已有分晓。
从来,都没有起得这么晚,怪不得,会觉得晕眩,睡太多了吧?
但,总是能睡下去,躺在床上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眠的时间长,总会超过五个钟头。
睡觉的时间太长的关系,一天,只吃两餐——要不是盛警官硬逼着他吃东西,他是一餐都不会吃的吧?
坐起来没多久,一阵倦意袭来,他懒懒地躺回床上,闭上眼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好像永远都睡不够,好像要把之前为了工作占用的睡眠时间都补回来,又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一样……
又睡了……
把门打开一条缝,从这道缝里看着沉睡的男人,盛警官叹息。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让一直骄傲的男人会如此颓废,什么都不愿再想,什么都不愿再做?
如果真是与那所爱的那个人相关,那么,另一个人现在的情况是如何?
因为爱情,牵扯的,总会是两个相爱的人啊。
可,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旁观者又能做什么?
无奈,唯有关上门,离开。
他没想到,当他走出这间宿舍后,他关上的卧室的门,缓缓打开……
好像是什么在召唤他,令原先沉沉睡去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张开眼。
什么都没有啊?
望进眼前在夜色中空洞惨白的天花扳。他闷闷地想着。
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人,在夜中,连一丝声响都没有的空间安静得令人心悸。
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时,似乎从窗帘的缝隙中瞄到什么,纳闷地伸长手揭开窗帘,那个披着长长头发的女人的头颅就在窗外!
她瞪着快从眼眶跳出来的眼珠子,青惨的脸含着讽刺的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他倏地把窗帘盖上,本来想跳下床逃开这个地方的,但突然从房间外传来的声音令他冒出冷汗。
是脚步声,一声一声,慢慢传来,越来越接近这个房间。
就像是在考验他的胆量,半开的门外,他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子。并且,听着那脚步声,就好像是一个瘸子在走路,因为双脚高度不一,踏下的步伐,一声重,一声浅……
冷汗,开始由额头滴到紧紧拽住被单的手上,早已经是汗湿的手,因而几乎湿却。
他知道,他的心跳的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能想像他待会要看到的场面,但,又难以想像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什么?
很快,真的,有种预感,却又完全不能把握,全身都毛骨悚然了。
眼睛,完全不由控制,想移开不再盯着门外,但,不能!
身体已经僵硬,瞩睛只能盯着半开的门露出的那个缝隙,听着,已经快要来到门外的脚步声……
「啪!」一个手臂突地握住门把,令全身僵硬的人吓得跳起来。
只是手臂,只是一只手臂!
但它却把门推开了,一点一点……
他的眼,不由自主地瞪大,没有人站在门外,进入他视线的,是参差不奇完全不相同的两只脚。
原先,应该是在窗户外的那个女人的头颅此刻已经紧紧贴在他的脸上,那冰冷的触感,那令人恶心反胃的腥臭都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给……我……」
尖锐的女人的声音,令人心寒起来,她长长的黑发就如同绳索,紧紧锢住他的身体,如以往,不能动弹的无能为力。
「……给我你的身体……」
越来越紧了,几乎要耙他的身体分裂成碎块……
「还差一点点……一点点……」
他看见,他的右手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拉起,那个女人的头发几乎是立割的便缠上,然后拉扯他的手臂,往外用力地拉……
「啊——」
他忍不住痛呼。
他感觉他的手臂快要脱离他的身体,好痛,他的身体好痛,被硬生生的撕裂的痛!
「啊——啊——」
他看到,他看到他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的被拉出他的身体——
「不——」
「沈律师。」
被谁用力地拉起,那猛烈的冲击令他突地张开眼。
「沈律师?」
眼睛望到的,是盛警官担心的脸,身体涌上的,是无限疲惫。
「做恶梦了吗?你一直在挣扎……」
梦?
转动视线,望着自己的手臂,还好好的待在自己的身体上,一点事也没有。
真的是梦?好真实的梦……
「没事吧?你全身是汗。」
咽了咽下口水湿润干涩的口腔,他倍感无力地摇头。
「是吗?」看他真的没什么事的样子,盛警官放心了,扶无力的沈拓坐在床上。
「我已经把晚餐放到外面的餐桌上,你待会去吃,我要立刻出去,刚刚接到报案,说市郊发现了一具尸体。」
真的很急的模样,形色匆匆把话说完,几乎片刻不愿稍停,就要冲出房间。
沈拓在他转身离开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沈律师?」回过头,他不解地看着他。
「我也要去。」他虚弱地说着。
「可是……」
「我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本来还想劝说一下,毕竟沈拓现在看起来很虚弱,但他眼里的坚定又那么不容人忽视。
「好吧。」于是,他点头。
沈拓不是警察,也不是相关人士,盛譬官把他带到事发现场附近时,便留他一个人在车上。
安静地坐车里的沈拓,视线一直落在车外忙碌的警察身上,警车那忽闪忽闪的灯光把他原本苍白的脸照得阴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始翻找起车上的东西,没有多久,他找到了他在找的东西,手机。
这是盛警官留在车上的私人手机,可以看出来办案时他不想被私事干扰。
按下一连串熟悉的号码接着按发送键,之后他等待对方的答复。
很快,对方便有了回应。
「你好,我是雷亦,请问你是哪位?……你好?……你好,请说话。」
「你是谁!」
「……是我。」
「……沈律师!」
「是我,小雷。」
「沈……沈……律师,你、你这三天都去哪了?你知不知道,这三天,事务所都快乱翻天了……」
听着小雷的声音由惊讶到激动,最后,变得哽咽,沈拓感到一阵热流缓缓流过胸膛——原来,被人关心是这么令人感动的事。
「……太好了,你终于出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没有把官司打完,你怎么会甘心离开……太好了,太好了……对了,程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也一定会高兴的……」
听到这,沈拓握住手机的手抓紧。
「小雷,我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打电话给你的事,你绝对不能跟程涉说。」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照办就可以了。」
「可是……」
「我求你!」
「……是。」
「谢谢你,小雷。」话停顿了下,沈拓视线移到车窗外,」还有,小雷。我离开的这三天,关于东上翎的那件官司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不过,沈律师,昨天侦探社已经把你要的文件发过来了,因为是机密文件,我帮您锁到保险柜里了,就等你回来翻阅了。」
「做得好,小雷,我会尽快回去的。」
警灯还在闪烁,但此刻,苍白脸庞的沈拓神色不再灰暗,他的眼睛,跟划破夜空的灯光一同闪烁,坚定且绝对。
「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这场官司打到底!」
拉开车门走进车里,下意识地翻找出香烟,却在注意到一直看着他的男人时把烟盒丢到一边。
但沈拓却伸出手,示意他给他一支烟。
他颇感意外,「我以为你不吸烟的。」所以才不打算在他面前吸烟,怕熏着他。
「以前不吸烟是因为没有吸烟的理由。」他淡淡地说。
有些了解地笑笑,他给他抽出一支烟,为他点上后,也为自己点了一支。
看着沈拓吸烟熟练的模样,他发出感慨:「常听人说,有些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合适得可怕。看来是真的。你吸烟时自然的样子,活像烟这种东是为了你而制造出来的。」
沈拓冷冷一笑,奉承话他听多了,也腻了。
「对了,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看你们这种谨慎的架式,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吧?」把不想继续的话题转移,他问。
「是很严重……」盛警官揉着太阳穴,想纡解一下案子带给他的压力。「不过再严重也没有上次那几件案件麻烦,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却连凶手是何许人都不知道。」
听到这,沈拓拿烟的手颤了下,「你是说关于那个杀人魔的事?」
「对。」盛警官苦笑,「真的就像一个魔鬼一样行事诡秘,来无影去无踪。」
「被杀死的这四个人没有任何关联,凶手杀人好像是随意的。可是如果我们这样推论的话,疑点又出现了。那就是,死去的这四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如果他们是临时彼人挟持到某个地点杀害的,就不可能不挣扎,现在出现的情况,好像他们是自愿被杀的一样……」
「怎么可能?根本就是开玩笑,哪有人是自愿被人杀死的?」
「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那些人认识那个凶手呢?」盛警官盯着沈拓的眼睛问。「凶手引诱他们到某个地点后,趁他们不注意时杀了他们,或者,对他们进行催眠。」
「第一次是没有头的尸体,面对门口,形成逆的形态。然后是左手、左脚,再加上最近一次的右脚——」
「沈津师,你去参加过葬礼么?」
「没有。」回答之后,他问:「怎么了?」
「可能是身为警察的关系,我参加过很多次。同僚的,案件关系人的……在葬礼上,人们只能逆时针走向灵堂瞻仰死者遗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沈拓不解地摇头。
「这样可以让死者更顺利的到达黄泉。否则,死者的灵魂只能在这个世上漂泊,永世不能超生。」
「那它与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逆的童思是更顺利到达黄泉,换句话说不就是快点到达地狱的意思吗?听起来就像是在诅咒谁快些下地狱。」
下地狱……这个词让沈拓有些惊悚地抱住了身体。
他开始回忆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他开始见到鬼——那位老人说平常人突然能见到鬼,是因为那个人的性命已经快要终结。
然后,盛警官又说了这些话。
虽然早已经知道他被人诅咒了,但一听到,他即将死去,他觉得好怕,他不甘心,不甘心他的生命被人如此摆布!
突然,他想起了老人把第二张塔罗牌揭开时他看到的,以及他对他所说的一切。
「坚强。」
「这张牌的意思是坚强?」
「是的,坚强,不屈不挠,发挥力量。」
「表示,你想要挣脱现在已经被黑暗包围的命运,就不能向它妥协,与它抗挣,与它对峙。」
是的,他不能妥协,绝不能!
没有到最后的关头,是输是赢都没有定论!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什么?」盛警官突然说出的话令沈拓疑惑。
盛警官笑笑:「我是说,你一定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吧。你的目光变得坚定了。不再是这三天来那个逃避者一样的懦夫了。」
沈拓沉默,片刻,他把快烧到手指的香烟丢到车窗外。
迎着夜晚徐徐凉风,沈拓一直没有整理的头发散乱,在风中摆荡,久久他都只是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一直无语。
盛警官见状,无能为力地耸耸肩,反正情人争吵这种事他这个局外者根本帮不上忙,更何况现在,他还有正事要办呐。
「对了,刚才忙着出来查案,还没来得及吃晚饭。我们找家夜宵摊吃东西吧,我请客。」看了一眼压根不想回答的沈拓,盛警官迳自开车离开了。
路途中,车内因为他们的无语分外清静,嘴上叼着第三根烟的盛警官开始觉得有些难熬的找出些话题。
「……警方一直在找这四个人的共同点,做出凶手与这四个死者认识推论后,警方就一直朝着这方面查找资料——但真的没什么成果啊——」
「那就换个方向找好了。」视线一直留在车外的沈拓回答了他。
「怎么换?」盛警官兴趣浓厚地问。
沈拓毕竟是办过不少大案的大律师,见解一定很深刻且独到。
「既然是在找这四个人的共同点,那为什么不把范围放宽一些。不一定非要局限在他们认识凶手这层面上。你们可以这么想,或者,这四个人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或认识了凶手——这个地方就类似酒吧,饭店这种公共场合,只有这样,即使他们四个完全不认识对方,却可能都与凶手有关系。」
盛警官一听,幡然醒悟地突然煞车。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么一想后,就查一下他们生前都经常去什么地方——他们所去的地方只要有一个是相同的,就有了继续查找下去的希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兴奋,盛警官全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最后,他拿起烟狠狠抽了一口后拉下车窗把它丢出了车外。
「沈律师,」回过头,盛警官紧紧地握住沈拓的肩膀,把沈拓抓痛后才用另一只手重重在沈拓胸前捶了一记。
还未等沈拓有所反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盛警官说道:「我们下馆子好好吃一餐去,我请客!」
看着盛警官高兴的样子,被捶得胸口发痛的沈拓只是用手接了几下,没有多说什么。
***
第二天,沈拓从盛警官的宿舍里出来后,来到了他昨夜与小雷相约的地方。
打扮得像个高中生的小雷比他早到,已经坐在茶馆的角落里等他。
「沈律师,」一见到沈拓的到来。小雷高兴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也没有多废话,坐到小雷对面后他就问小雷要他让他带来的那份保密文件。
「就是这个。」小雷把文件由背包里取出来后,交给沈拓。
文件是被腊封的,打开时费了些时间,也足可看出文件真的很重要,并且不能给旁人知道,
当沈拓欲要把文件从文件袋里取出来时,小雷对他说要不要让他回避一下。
小雷的话令沈拓盯了他片刻,然后,他点了点头。
不是不信任小雷,但关于一些机密文件,要是一个不慎,都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有些事。越少有人知道越好,能不把别人牵连进来就尽量避免。
确定小雷已经离开后,沈拓才把文件取出翻阅。
只是看了前面几张,沈拓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惊讶。
「居然是这样的,莫颖的公司在三年前就已经——对了,这个时间与东上翎出车祸的那个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月!」
慌忙又翻了几页来看,沈拓最后,连手都颤抖起来。
文件的内容,让沈拓在心底的某个想法逐渐被证实。
「没有错,东上翎是被人陷害的,他,完全是被人害死的!」
略一思索,沈拓小心地把文件塞进文件袋里,随后离开座位,一直到茶馆的外面,他才找到了在外等候的小雷。
「沈律师……」
「小雷,我过两天就回事务所,你先回去再把关于官司的相关文件重新整理一下。——还有,今天见到我的事,你不能让程涉知道。」
小雷有些为难地看着沈拓:「沈律师,你是不是跟程先生吵架了?」
「这些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情就可以了。」
「可是……」
「小雷!」
「是……」小雷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沈律师,你知不知道,程先生真的很担心你,前两天他整天都在事务所里,深怕你回来了与他错过。要不是我劝他说你可能已经回家了,他是一步都不肯离开呢……其实,你们这么爱对方,有什么错是不能谅解的呢……」
「够了,小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听到厌烦的沈拓挥手不愿再听。
「沈律师,你怎么可以这样。」沈拓冷酷的样子令小雷有些气愤。「不管程先生做错了什么,他都已经这么放下身段想认错了……」
「我说够了!」沈拓再也忍不住地喝止他,「小雷,你什么都不懂,所以就不要插手这件事!」
「沈律师……」
「我还有事,先走了。」不想再听的沈拓转身就走,见小雷有跟上来的意思,他回头又道,「回去把自己的事做好,做不好你就自己交辞职书上来。」
一句话,让小雷再不敢跟上。
「还有,如果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了程涉,我立刻把你解雇。」
一听,小雷心有不愿地垂下脑袋。
知道小雷已经把他的话听了进去,沈拓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