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妳还有什么事待办吗?」小管将那盒印有「可怡花坊」的名片端端正正的放在花盆旁边,交叉着修长的手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正四处浏览眼前热闹的会场,幼蕾被他吓了一跳。「啊,什么事?」
「我看你似乎很急着要走的模样,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小管指指幼蕾紧紧挂在肩侧的皮包。从她刚才一到,既不放下也不愿坐下,只是站着把来意说明。
幼蕾有些不好意思的顺顺耳畔的发丝。「不是的。我只是不好意思耽搁你太多时间,毕竟你们现在是在做生意……」她指指眼前川流不息前来索取宣传册子及询问产品资料的人潮。
小管绽出一抹微笑,「做生意是一回事,朋友来又是另一回事。生意可以等一下再说,朋友可不行!况且现在来的大部分都是学生,今天是开放给学生参观的,由我公司里的那些年轻人去应付就足够了,我的重点是摆在明天给特定的工商业界客户进场的日子。」
虽然经过他的详加解释,但幼蕾的疑虑还是不能稍减。「话虽如此,但我在这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对计算机有没有兴趣呢?」小管朝几个向他打着招呼的人挥挥手,这才转过头问道。
「恐怕我不是很有兴趣。以前在学校修过几堂课,但是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用过。」
「其实计算机是很死板的一种工具,它是死板板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都是依循程序所赋予的机能去执行动作,而程序可都是人类所写的。」小管端了杯咖啡和红茶,领着幼蕾到会场一角较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幼蕾迷惑的抬起头。「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计算机很神奇、很万能呢?」
「这是因为计算机的cPU——中央处理系统,它可以同时处理很多大量而且繁琐的运算资料,再配合上像是打印机、硬式磁盘驱动器,所以它不仅可以储存资料,也可以很方便的打印出我们需要的东西,这就是它最重要的贡献。」小管拿出纸笔在纸上很快的画出图解,仔细的向幼蕾解释着计算机的大致构造。
「喔,这么说来学计算机似乎也是件很必须的事,否则我都要跟不上时代了!」幼蕾自我解嘲的打趣着。
「嗯,多少有些了解总是好的。如果妳有兴趣,或许哪天有空我可以教妳一些。」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小管连声说道。这时有人大步跨进这块标着员工休息区的小天地,一见到小管即兴奋的拍着小管的肩。
「小管!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刚回家就听到老朋友们都说你混得不错!」
「林育航!真是好久不见了!」小管在辨认出来人之后,也兴奋的大叫。
幼蕾伸手扯扯小管的袖子。「小管,我先走了。」
小管马上转向她。「幼蕾,再坐一会儿嘛!」
「不了,你有朋友来,而且我要回去看店了。我姊今天要带可人去看牙医。」幼蕾委婉的说着。
小管来来回回的看着幼蕾和他的朋友,似乎很难下决定似的,一脸的为难。
「我先走了,再见。林先生,再见。」幼蕾礼貌的朝他们点点头,随即转身向出口
走。
「幼……」小管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只能搔搔头的目送她远走。
「小管,你女朋友?」林育航在一旁吹着口哨的问。「很有气质。难怪你要放弃你的「独立宣言」了。他们一告诉我,你要放弃当『黄金单身汉』时,我还不太相信,但现在你这德行,我看你这个我们全班最后的单身汉,大概也快被套牢了!」
面对昔日同窗兼好友的揶揄,小管的反应只是一贯的报以不断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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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放下织到一半的毛衣,叹口气,用手支着下颚开始发呆。又织错了,她无奈的
拆着毛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放下毛衣棒针,叹着气的撩起白纱窗帘;她蹙着眉,斜倚在墙边望向远方的山影。
为什么她的心一直浮躁不安总是静不下来?姊姊所说的话和小管的脸,不停的在她脑海中回旋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如同姊姊所说的,她应该放开自己去接纳别的男人?是吗?
德宇……天啊!她怎么可以放下德宇呢?她用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慢慢的渗透全身。德宇,他英挺的容貌、魁梧的身躯,现在正躺在荒野蔓草之中。而她,她却为了别的男子而心烦意乱的,她要如何对他交代呢?
不,她不能这么自私。德宇已经把他的一生都投注在他们的爱之中了,她不能对不起他。她要为他而活下去,不只是为自己而活,更要把德宇的精神延续下去,让他们的生命能真正的发光发热。
坐在梳妆台前,幼蕾拿起梳子慢慢的梳着头发,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镜中那个神态漠然的人影。
也许真如姊姊所说的,她只是习惯了和德宇在一起的生活。她将自己拋到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形的躺着,脑海中似走马灯不离旋转着以前与德宇在一起时,所有喜怒哀乐的片段。
德宇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温柔并不外现形于色。他是个相当内敛沉稳的男人,不曾说过任何的甜言蜜语,也不会送她任何贵重如花、礼物之类的东西。但是他就是能让她感受到那种被宠爱、被珍视的感觉。也因为如此,令她对他的英年早逝更加的不忍。或许是因为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关系,除了他之外,她无法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总是想尽办法的避开所有介于十八到八十岁的男人,但是,对于小管,她……她很快的翻过身子,将头埋在软绵绵的毛毯之中,食指不住顺着毛毯上的花纹描绘着,脑海却不由自主的一直显现那个人的容貌。
他长得不很健硕,相当寻常的身材。吸引人的是他的精神,他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充满活力、满蓄着朝气,似乎随时都处在最颤峰状态般似的。
稍微厚了点的唇瓣、高挺的鼻子、清秀的两弯眉毛,笑起来像个没有心机的大孩子,这就是他——管瑞言。
对于他,她要如何与他相处?姊姊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他能让她再有那种
被宠爱的心情吗?他呢?他又是以何种角度来看待她跟德宇之间的事?他是认真的吗?在他眼中,她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神经!又在胡思乱想。幼蕾顺势在床上翻滚,长长的头发由床畔垂落至地下,像一匹闪着银样亮光的黑缎般,透出特殊光彩。用力的抱紧抱枕横在胸前,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毛躁,她有些懊恼的瞪着天花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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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可怡花坊。」幼蕾出于习惯性的随口报出店号,眼睛仍贪婪的看着手中精美的图片。
「幼蕾,我是小管。」他顿了一会儿。「妳现在在忙吗?」
幼蕾赶紧左右观察了一下,秋蕾忙着帮客人包裹花材,怡人跟可人则是自顾自的在角落中玩着积木。
「小管,有什么事吗?」她也说不上自己干嘛要压低嗓子说话。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有种特殊的气氛,好象有什么秘密似的。
「没有。」接着是一段不算短的沉默,似乎彼此都有意让这阵沉默持续下去似的,双方都没有再开口。
怡人望望如座石膏像般握着话筒坐在那里发呆的幼蕾,然后提着装得满满的积木小篮子,很快的爬上幼蕾的大腿。
「姨,妳在做什么?」怡人偏着头不解的看着她。
「呃……姨在讲电话。」幼蕾连忙解释着,但脸却不由自主的红到耳根。
「妳没有说话啊!」怡人提出她的疑问,马上抢过幼蕾手中的话筒,对着话筒大叫:「喂,喂!」
幼蕾手忙脚乱的想抢回电话,却碰翻了怡人的积木篮,一时之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怡人,电话给姨!」幼蕾狼狈的将散逸出马尾的发丝都拢回脑后,哭笑不得的看着小外甥女对着电话不停的大叫,而且这小妮子拗起来根本就不理会大人的威逼利诱,只是一径的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
「……对啊,我是怡人。你是谁?喔,小管叔叔,你怎么都没有来看我?讨厌!真
的?好,好。姨啊?有啊,她有在啊……」怡人拿着话筒瞄了幼蕾一眼,又再继续的扯下去。
幼蕾哑然失笑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起身到冷藏柜拿花材出来。今天有两组新娘花球订单,得赶快动工了。至于小管,就让他先跟怡人那小管家婆扯吧!
小管带着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耐心,哄着怡人,要她将电话递给幼蕾。但是这小丫头似乎听不懂他讲的话,只是拚命的说着她在幼儿园中小朋友的事。
他该怎么说?小管往后一躺的靠在椅背上,用空着的那只手遮住眼睛。老天,他甚至连要跟她说些什么都还没想到,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拨了这通电话!
他反而有些感激怡人的多事,否则还真是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呢!
秋蕾一言不发的走进去,拿起放在花架上的藤条在怡人面前晃了晃。「怡人,告诉妳多少次了,不可以抢别人的电话,妳又忘了吗?」
怡人这小丫头倒是机灵得紧,一见这阵仗,立刻将话筒又塞回幼蕾手中。「姨去拿花,没有空嘛!」她嘟起嘴巴。
「嗯,妳喔,小心哪天妈妈就修理妳!」秋蕾伸手拍拍怡人的脸颊,叹口气的说:「还这么小就滑头。」
「怡人是反应快,这样的孩子才聪明。」幼蕾看着一溜烟跑去和妹妹可人堆着积木的怡人,忍不住的替她解围。「况且,怡人还颇喜欢学习的……」
秋蕾挑挑眉毛的拿起订单。「哇,用百合跟满天星组成的新娘花球?这样不就自成一片了?」
幼蕾拿起话筒还未开口,只能点点头。望着姊姊满脸的疑惑,她只得低声的对话筒说了句话,随即挂掉。
「新娘子自己设计的只是有满天星跟百合花,但是我觉得那样的话太素了,况且跟白纱一样都是白的,不太明显。所以找打算用一些大片的绿叶来围住花,这样看起来应该比较好。」幼蕾说着在纸上画出了个大概的花形。
「嗯,看起来很别致,」秋蕾拉把椅子,坐在幼蕾身畔。「幼蕾,刚才是谁的电话?」
幼蕾剪着花枝的剪刀震了一下,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呃,是小管。」
秋蕾即使有讶异也藏得很好。「噢,他打来干什么?订花?」
「我也不知道……」幼奋期期艾艾的说道。「我还来不及问,就被怡人截走了。」
「小管是个不错的人。以前在公司时,他就是标准的好好先生,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这人。」秋蕾拿起另一把鲜艳的红玫瑰,动手扎着另一束新娘花球。
幼蕾没有答腔,只是专注调整着手中花的高低及主配枝的角度。
「以前我们就常在猜,小管这辈子到底会不会结婚。有些同事边下赌耶,他们绝大多数的人都赌小管这辈子是光棍到底定了。」秋蕾掩口笑着说出以前的趣事。
「那妳呢?」幼蕾佯装很忙碌的样子,实则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妳赌什么?」
秋蕾用力的剪断一枝玫瑰的茎。「我?我当然是赌他会结婚。像他那种男人,让他打光棍过一辈子不是太可惜了?他体贴又疼小孩,这种男人都快绝迹了。」
幼蕾没有说话,只是一径的低下头扎着那束花球,但思绪却不断的飘向那个博得姊姊如此推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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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管兴奋的走来走去,将公寓房子的三房两厅整理得一尘不染。不只如此,连茶几上都摆上一盆插得相当雅秀的桔梗踉鬓菊、剑兰所排成的孔雀形鲜花。
「哥,你在忙些什么?一大早就忙到现在了。」小管的妹妹管瑞玉抱着她两岁的儿子,好奇的发问。
「没有哇!瑞玉,今天我邀了幼蕾到家里来坐坐,顺便介绍妳们认识认识。」小管拿起抹布抹着早已光可鉴人的玻璃茶几,脸上带着傻笑的答道。
瑞玉的反应却是搂紧了怀中的孩子。「哥,你告诉她我跟小宇的事了?」
小管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没有,所以我打算今天为妳们彼此介绍对方。」
瑞玉的脸上写满了警戒神色。「你要怎么说我,还有小宇?你要告诉她我生了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你要怎么介绍小宇呢?说他是个被爸爸拋弃了的私生子?」
「瑞玉!停,不要再说了!」小管怒冲冲的打断她。「妳为什么总是不能走出那道阴影呢?瑞玉,难道妳要让自己跟小宇的一生都因为这件事而充满遗憾?」
瑞玉怔了一下,看着远处,她极力的眨着眼睛,想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怀中的小宇不解人事的咿呀摇着手中的摇鼓,睁着圆亮的大眼睛,来回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和舅舅。
「瑞玉,小宇并没有错,妳也没有错。就像我当初告诉妳的,如果妳决定要将孩子生下来,那么妳就必须改变好自己的心态,否则对孩子是不公平的。毕竟他是最无辜的!」小管伸手出去,小宇马上像一袋面粉般的顺势滚进他怀里。
瑞玉咬咬下唇。「哥,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的。我真的搞不懂自已是怎么回事。」
小管体谅的拍拍她的肩。「没事的,是不是生活太闷了?要不要我找家旅行社,妳看要带小宇或自己跟团出去玩玩?」
「哥,不用了。」瑞玉感激的将头抵在他肩上。「我没上班,母子俩都要靠你养,怎么可以再乱花钱出去玩?我只是……只是……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好象有些低潮罢了。」
小字突然面色凝重的静止了一会儿,然后抿起嘴望向瑞玉,有股异味慢慢的弥漫在空气中。
「瑞玉,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对劲……」小管皱起鼻子将小宇举得高高的,远离自己身上刚换的衣服。
瑞玉微微一笑的接过小宇,用力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小宇,你有没有告诉舅舅,今天妈咪有帮你穿纸尿片了耶!今天不会再嘘嘘在舅舅的裤子上了。」
「当然不可以再尿在舅舅裤子上,今天来的阿姨说不定会是你以后的舅妈呢!」小管亲昵的在小宇鼻头上捏了捏,逗得小宇乐不可支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先带他进去换尿片,你忙你的吧。」瑞玉靠近小宇屁股的上方嗅了嗅,抱起小宇就往房间跑,语气中充满了母亲的特质。
小管感慨的望着瑞玉的身影闪进门后。瑞玉是他唯一的妹妹,两人从小就在妈妈含辛茹苦的扶养下长大,小管从学生时代就得帮忙赚钱,他从不愿去想起那个拋弃了他们母子的父亲,因为那会令他充满无力感。
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同样的故事会在瑞玉的身上重演!尤有甚者,瑞玉甚至连个名分也没有,她只是痴痴傻傻的为那个男人付出,把孩子生下来。但是,那个该死的DAVID却从没有现身过。据瑞玉所说的,似乎是他在知道瑞玉怀孕后就避不见面了。
刚开始他一直劝瑞玉把孩子拿掉,因为他不希望她重蹈覆辙的走上妈妈那样的悲剧。他永远忘不了因操劳过度而肝硬化,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妈妈,她把她的一
生都投注在他们身上,自己却早早的就灯枯油竭的撤手人寰。
但是无论他怎么说,瑞玉却仍执意的要生下孩子。他无法理解在她的心中是怎么想的;就如同她一意孤行,坚决不肯透露那个DAVID的消息一样。至今他也只知道他长得很高挺帅气,在一家外商公司上班,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及面貌都不知道。
「哥,如果他真的有心要找我,他一定会找我们母子的。如果他已经不想要我们了,就算找到他,那又如何?」瑞玉不只一次的如此反驳他的询问。
「可是,瑞玉,他不能就这样置身事外啊!他应该负起最基本的责任,妳把他的电话或地址给我,我去找他谈谈。」
「哥,算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跟小宇两个人好好的活下去,至于DAVID他……算了吧。」
「为什么?瑞玉,妳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护着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瑞玉会这么死命的护着他?
「哥,我只能说他很爱我,但是他必须报答别人的恩情。他也想跟我结婚……他曾经说过他会想办法的;但是,他却没有再出现过。」瑞玉落寞的说出他们之间的事,这已经是最接近事实的。但是再怎么问下去,她都坚决的不肯再说任何话了。
而这也就成了他心中一个总是解不开的大结……******
「哥,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不是要去接你女朋友过来吃饭,怎么还没出门?」抱着换好尿片的小字,瑞玉诧异的望着他。
「啊,呃,她说要自己开车过来。」小管漫不经心的看一眼墙上的钟。「奇怪,怎么还没到?她家到这里开车不过半小时而已,已经过了快一个钟头……」
「会不会塞车?或是迷路了?」瑞玉放下小宇,让他自己抱着玩具熊在地上玩。
「哥!你要不要打电话去问问看?也可能是她临出门时耽搁了,所以才比较迟……」
小管越听她的话越慌,随即朝门口冲。「不对,她是出发前才打电话给我的,我得出去瞧瞧……」话犹在耳,他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小宇,我看你舅舅大概不用太久就娶舅妈回来啦!」瑞玉笑着告诉儿子。而小宇只叨着奶嘴冲着她傻笑,不停的摇着玩具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