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不敢迟疑,连忙去带。
第六章磨镜郎聂府寻妻(2)
没多久他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身上的衣物虽干净,但已显得破烂,还有几块补丁的痕迹,身后背着一个木箱,箱上插着一根旗帜,是个卖杂货的磨镜郎。
他一进屋看这阵仗,一时腿软,瘫在了门口。
这副难登大雅之堂的畏怯样令田绪眉头一皱,斥道:“来者何人?”
“小的……”
磨镜郎声音抖着,一双眼扫了堂上一眼,看到聂隐娘这才有了底气,连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到了她跟前,紧握着她的手,双膝跪了下来,“娘子、娘子——我可找到你了!”
聂隐娘瞪大眼睛看着由远而近,最后跪到她面前的男人,脑子一片空白——刘昌裔!
纵使他脸上、手上都涂得漆黑,她还是从他有神的双眼认出他来。他真的在这里,还口口声声叫她娘子?!她又是恼怒又是无奈,这个疯子真不要命了!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他却紧握着不放。
“娘子,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惹恼了你,只要你说,我改,一定改!”说着也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大哭了起来。
看刘昌裔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聂隐娘感到额际一抽一抽的痛,她想把他扶起来,但是他却坚持跪着。
“若娘子不答应跟我走,我就一辈子不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除了刘昌裔的哭声之外,没有半点声响,气氛顿时凝重尴尬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绪的声音透着阴沉。
聂隐娘无言以对,不是不答,而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魏博的属地,田绪一心要杀刘昌裔,他现在人就在跟前,若是被认出来,刘昌裔只有死路一条。
刘昌裔拿着衣袖一抹自己的鼻涕眼泪,跪在田绪的面前行了个大礼,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地上,“小的古苗,和娘亲四处走唱,卖杂货磨镜为生,前些日子在街上遇上恶人欺侮,多亏娘子出手相救。只是可惜我娘亲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娘子心慈,给了小的不少银子请大夫,娘亲还是没熬过,几天后就一命归西。死前娘亲最挂心我的亲事,便替我求了娘子,娘子点头同意跟我成亲,娘亲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可没想到娘亲的丧礼才过,娘子帮着小的葬了娘亲后就不告而别,我找得她好苦。”
聂隐娘实在觉得刘昌裔有当说书人的本钱,这无中生有的本事之高,简直无人能敌。
“小的只隐约听娘子提过自己是魏城人士,”他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了个金锁片,上头有个清楚的聂字,“这是娘子当时给我留下的定情之物,我便拿着这个来到魏城,逢人便问可有识得姓聂的人家,我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无果,直到聂将军府,果然……”讲着又激动的大哭了起来,“让我找到了娘子。”
聂锋立刻让人上去拿刘昌裔手中的金锁片。
刘昌裔哭花着一张脸,见人接近,立刻将金锁片给紧紧的护着,“不能给!若给了之后,娘子不认这门亲事怎么成?”
看着他如此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的样子,聂峰有些气恼。想要出声斥责,偏偏田绪在一旁,轮不到他开口。
田绪凝视着聂隐娘,“此人说的可是真的?”
聂隐娘丝毫不惧的对上他试探的眼,知道若她否认,刘昌裔必死。
“是!”简短的一个字,她认了这个磨镜郎。
刘昌裔闻言,这才不跪了,从地上爬起来,激动的抱住了聂隐娘,又掉下了男儿泪。
被他抱进怀里的聂隐娘心头一软,这个疯子!
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人,田绪心头五味杂陈,原气恼聂隐娘竟没对刘昌裔下手,打算斥责,但又想起她虽长得不算绝色,但也是清丽可人,又有一身功夫在身,若让她进府伺候,也别有一番风情滋味,却没料到早已私订终身,还挑了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夫君,现下众目暌睽,他就算对这女人再有兴趣也不好强抢他人妇。
“看来我与聂府的亲事是不成了。”最终,田绪冷哼了一声。
聂锋连忙跪了下来,“郡王息怒。”
“罢了!是本王唐突了。”田绪站起身,看了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一眼,“隐娘既已成亲,本王也不好没个表示,这些礼物就当本王给隐娘添妆,改日隐娘就带着夫君来郡王府一趟,本王好好宴请小俩口。”
“谢郡王。”聂隐娘推了刘昌裔一把。
刘昌裔立刻双膝跪地,额头都磕在地板上,连抬起都不敢抬,只抖着声音说:“谢郡王、谢郡王!”
田绪连瞧都不瞧一眼,头也不回越过他。
田绪一走,聂锋虽也不乐见聂隐娘嫁进郡王府,但又觉得面子挂不住的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女亲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私订终身,成何体统?”
“爹向来只视我为棋,望我光耀门楣,未曾有过真心关爱,今日有何脸面指责我私订终身?”聂隐娘冷冷的反问。
聂锋愕然的看着她。
聂隐娘的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伸出手,拉起了刘昌裔,头也不回的将人带走。
刘昌裔一路缩着脖子,畏缩的被聂隐娘大步拉着走,连抬头看四周的勇气都没有,途中还踉跄了几步,能演到这种程度还真是成了精了。
一进到她的小院,聂隐娘才松开手,刘昌裔已经先伸了个懒腰,舒了长长一口气,“这屈着身子做人的滋味挺累的。”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陈公调了些粉让我涂在脸上,”他得意的一抚自己的脸,“除非细看,不然旁人认不出我。更别提田绪没见过我,更不可能知我是何许人。”
“纵使如此,也不是万无一失,田绪身边总有见过你的人,若被认出如何是好?”
“放心!不会有被认出的一日。”
这份自信实在不知从何而来,她瞪着他,就见他双手背在身后,纵使一身破烂衣服,但脸上已恢复熟悉神采。
“这便是你的住所?!”他打量着四周,“小了些!但还算清静,适合你。”
真亏他还能如此镇定,“若你的身分被发现,随时可能被杀。”她闷声的说。
“要杀便杀。”他的口气满不在乎,“但记得若真有这一日到来,全是你的错!”
“我的错?!”她的语调不由自主的扬起,在他面前,她总是难以冷静。
“我说过当我女人第一件事就是听话。”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脸,“我没点头让你走,你却跑了。不听话的蠢妇,我自然得要来把你追回去。”
看着他,千言万语,她最终只冒出一句,“你疯了。”
“我本就疯颠,”他一脸得意,“你不早知道的吗?”
对着他,聂隐娘实在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曲环身子不好,陈许情势随时有变,你就不怕你人不在,江山易主?”
“若真是如此也是命。”他的口气云淡风轻。
在他决定入魏博属地找人的那一日,他便抛下了一切,他骨子里终究是不服输的烈马,不信什么身不由己,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一定要拿到手。
聂隐娘凝神看他,见他神态自若,不由得轻叹,“你真是糊涂,陈公难不成就由着你胡闹?”
“你以为他挡得住我?”提到陈公,心头的怒气淡了,口气却有些不以为然,“他以为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但我不信,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权势要来也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