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廉挑了挑眉,就了赵珺的手撑起身来,笑道——
「这里是私下,又非朝堂之上,我们一路上兄弟相称,怎么展兄今日倒突然如此客套疏远起来了?」
「展某并非刻意客套疏远,只是身在公门,便要遵守公门的规矩。展某与王爷相识多年,亦要先君臣,后好友。在爵爷面前,自是更不可失了规矩礼仪。否则,不但有辱我大宋官员声名,对爵爷也是大大不敬。」展昭再次抱拳颔首道:「何况,展某此时是来请罪的。」
「请罪?」段思廉一愣,「展兄何罪之有?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今日位能保护爵爷,原本已是失职;其后反让爵爷带伤救我一命,确是大大的罪过了。因此,展某特来请罪。」展昭微微垂首答道。
请罪——这一句话,倒把段思廉僵在了当场,半晌才道:
「展兄说哪里话来,今日战阵之上,若不是白兄果断,救我性命,恐怕我此刻早已人头落地。若说起来,还是我应感谢白兄相救才是。听说白兄也被那痴癜挝所伤,此时可还好吗?」
「敷过了药,已不妨事了。不过玉堂救爵爷,自是尽到了他的责任;展某失职,罪却还是要请的。」展昭再道。
「这——展兄若不嫌弃,还愿当段某是朋友,就不要再如此客气见外了。便是展兄定要请罪,能定得这罪的也是柏雩,而非段某。苟嗡剂叩溃咦蛘袁B:「柏雩,看来此时倒定要你来说句话了。」
「既然段爵爷不怪,本王自然也没什么好说,展护卫就不必再自责了。本王此时还有事要与爵爷相商,便请展护卫代本王问候白护卫吧。」赵珺说罢,便未再开口,只看段思廉如何举动,一只手在被下被他握得发麻。
「如此,展兄便可放心了吧?段某不求其他,只是欣赏展兄与白兄的人品气概,真心想与二位交个朋友。白兄处,也还请展兄代为转达段某的问候和谢意。」段思廉说罢,似是突然不支,颓然倾倒,几乎当场将赵珺压倒。
展昭见状眉锋微蹙,正欲上前,却见赵珺对他使了个眼色,便立时止住了脚步,道:
「多谢爵爷不怪,爵爷的恩情展某自当谨记在心,此时便不多打扰了。」
待展昭转身离去,段思廉方才侧头在赵珺唇边蜻蜓点水般烙下一吻,低语道:
「展昭前来『请罪』,是要告诉我,便是有所亏欠,欠了我的也是他而非白玉堂。他的性子,似乎又比我所想的刚硬上几分。如此相濡以沫的深情真是令人羡慕……柏雩啊,你当初明明曾说欣赏的就是我这般大志。如今,却当真怎么也不肯谅解我的难处了吗?」
「并非我不谅解你的难处,而是你若当真有心,便不该总想永远强留我在你身边受辱。我的确羡慕白五哥与展大哥,但你我之间早已不可能如同他们那般对等。你要我牺牲的是我的尊严!就算你说得不错,我或许一生难以对你忘情,却也绝对不会如同男宠一般在大理终老!」
※※※
「猫儿。」
展昭回到房中的时候,白玉堂已换下了那一身血艳凄厉的战袍,半倚在窗边。
他并没有坐下休息,只是尽量把身体的重量放在了没受伤的左腿那边。此时赢了这一战,便只是赢了而已,只代表他们几乎顺利到达了大理,取得了与段素兴、杨春愁及「苍山雪」等一干敌手对阵的资格。不过,他今日的心情还是要比平常好上几分。因为姜弱水终是给了他们更多的机会和时间。
「幽鹭姑娘呢?」展昭问道。因为适才有她在此为白玉堂疗伤,他方才放心前去见了段思廉。
「被那两人拉去了。」
白玉堂正要抬腿迈步,展昭已移到了他的身旁——
「既才包扎过,至少这两日要安分一些。」
展昭知道所谓「那两人」指的是向孤波与任擎剑,也还不至不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般道理。何况那两人表现得相当明显,一战下来,基本未让幽鹭受到半分伤害。
「知道,我自会小心就是。」
白玉堂说着,一伸手攀在了展昭腰上,又将他拉近了几分,倾身将下颌靠在了他的肩上。展昭明白这人又在借故耍赖,看他受伤,便也随他去了,听他在耳边问道:
「你适才去了何处?」
「去见段思廉。一是他受伤最重,自是应该前去探望;二是他救了我与前辈一命,岂有不去道谢的道理?」展昭回答。抬手抚了抚白玉堂的背脊,算是安慰。
「什么他救你们一命?他这分明是图谋不轨!我叫他伺机脱逃,他何处不好跑,偏要直跑回宅中,把杀手引至密室附近,再装摸作样与他们厮杀。我可不信他是出于无意!若不是要为大局着想,白爷爷早当场揭穿他的伎俩!」白玉堂微愠道。
「正因为他图谋不轨,所以我才一定要去。」展昭抬头望向白玉堂,果见他提起此事又是一脸阴霾。「不过此刻已然无事了,他还要我问候于你,说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感激不必。若不是为了结盟之事,一个卑鄙阴险的白蛮土王又与白爷爷何干?」白玉堂自鼻中哧哼一声,心中明了,展昭既说无事,便是真的无事。这猫平日并不显山露水,若真脑筋计谋,怕也没有几人能算得过他。
「玉堂,此事不算什么,如今我只担心柏雩。」展昭摇头叹道。「适才我去探那段思廉,柏雩也在一旁。我总觉得,情势似乎越发严峻起来,有何处被人拿在了手中,压制得他反抗不得。」
「我在京城中便说过,那段思廉给柏雩布下的乃是『心阵』。此事,却是你我难以插手过深为他排忧解难的了。等过几日到了大理,还不知这局会乱成何等样子。」白玉堂边道,边侧头望向窗外。
只见,残阳如血,渐渐沉入山边去了。
※※※
八月初二,终抵大理国都——羊苴咩城。
到了城中,自是不可能一众人等挟带着各色刀剑奇兵杀气腾腾公然入住段思廉的府第,而是改装易容,悄然进城,绕道前往洱海。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身临此境,才令人不得不道上一声,洱海美景,果然名不虚传!
洱海之水碧蓝澄澈,清可见底;四面群山环抱,云雾缭绕,恍若仙境。而那「洱海月」的总堂恰是依山傍水而建,旗下人马占尽洱海三岛、四洲、五湖、九曲,易守难攻,竞得一方天然宝地。此时,赵珺属下「刀枪有眼」、「风影无形」两大暗堂、八路神骑的人马亦早在此处等候门主归来多时。
不过,第一个跑出堂外迎接的不是别人,却是段思廉之妹,段云妍。段云妍年方十七,正是女子最为娇憨甜美之时。此前,她与赵珺已经相识三年有余,早对这俊俏郎君芳心暗许,此番听闻他要回来,几日之前就已开始翘首期盼。现下眼前见了真人,竟欢喜得高喊了声「珺哥哥」,便直接从上百级的石阶上纵身一跃而下。谁知赵珺这时正回了头与任擎剑说话,根本没注意那高兴起来便大胆任性比男子更甚几分的小郡主,阴错阳差之下,不知怎的,那天外飞人竟「咚」的一声落入了展昭怀中。
展昭只觉一片茫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段云妍发现眼前之人不对,也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何人?」
「你这丫头,无端端横冲直撞过来,我们未问你是何人,怎的你倒先问起我们来?」白玉堂口中说着,手下已经动了起来,暗中朝展昭腰侧捅去。
突然遭到这般方式的「袭击」,展昭全然没有防备,只觉一阵麻痒自腰间传来,双手一松,立即将那「投怀送抱」的俏丫头摔在了地上。
「哎呀!痛死我了!你这人心肠怎么如此歹毒?」段云妍摔得头晕眼花、地转天旋,不禁哭骂出声。
「你说谁心肠歹毒?」
白玉堂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睥睨过去,一脸冰冷不屑,更令段云妍狠得牙痒,当下不依叫道——
「大哥,珺哥哥!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匪徒!竟敢这般欺负于我!」
「云妍,不得无礼!他们不是匪徒,乃是大哥的贵客!」
段思廉轻斥一声,上前欲将妹妹拉起。谁知她把头一扭,根本不理,偏偏要等赵珺亲自拉她。赵珺见状,只好几步迈上石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好言哄道:
「云妍,他们就是我常常与你提起的展大哥与白五哥。你仔细看看,他们哪里像是匪徒来的?」
「什么,他们就是珺哥哥所说,你在世上最佩服也最羡慕的大侠?」
段云妍听了,倒也大胆,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白玉堂与展昭看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两人打量了一番。但觉着了玄色长衫、身量高些那位虽然一派英俊华美,不输赵珺,但那俊美却与赵珺有着天壤之别。一双尾端上挑、带了桃花的狭长凤眼冷若冰霜中又含了三分邪魅、七分霸气;两片薄唇轻轻勾起,划出几许冷酷讥诮——这张脸,不仅不会令人想要亲近,胆小些的恐怕才与他对上眼神,便要转身逃之夭夭了。倒是另外一袭青衣那位看来和善许多,虽然相比之下比身旁之人略矮了半头左右,但身材修长,高挑挺拔,气度天成。眉目俊逸清隽,却不会给人压迫之感。尤其是那幽深如同两泓清潭的眸子,着实漂亮得紧!
「此时珺哥哥不用说,我也知道他们是谁了!」看够之后,段云妍拍手笑道。「凶神恶煞、总不正眼看人的是白五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便是展大哥了!既是珺哥哥的兄长,我自然也要尊重!方才得罪了,小女子段云妍,见过两位哥哥!」
只一转眼的工夫,那梨花带雨的刁蛮丫头已经变成了满脸甜笑的可爱少女。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此刻就是白玉堂也无法再摆出凶脸对待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娃。虽说「凶神恶煞、总不正眼看人」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正常的赞美之词。
「云妍,大哥叫你办的事,可都办好了吗?」段思廉见妹妹眉开眼笑,也就放了心,开口问道。
「自然准备好了!六位客人,一共五间上好客房,十日之前就已安排妥当!」
段云妍这得意洋洋地一喊,倒让段思廉尴尬起来。「洱海月」总堂占据整个洱海,自然不会缺那一两间客房。六位客人,房子却只有五间,听来倒好象这个安排有何「不良」动机。但说者无心,他也只好咳了一声,装作无事一般笑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莫要继续站在此处了。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各位,还是先到堂中安顿下来,一切再从长计议。」
众人闻言,忙道了声谢,由段氏兄妹带着入了总堂。惟有展昭,迈进大门时回了一下头,却发现铁瑛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铁瑛到哪里去了?
他被段思廉派去照应另一位客人了,第七位客人。
这位客人并不想别人知道她的行踪,所以并没有和他们同路。
她不愿让人知晓,段思廉也就顺水推舟地装作毫不知情,直到到了大理才私下吩咐铁瑛,到「洱海月」各堂口放出消息,好生照顾这位贵客,确保她的安全,暂时封锁一切消息,绝不可让他派、尤其是赤寒宫中之人得知她的行踪。待到日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用得上这位贵客。
※※※
这一晚,虽不是中秋,洱海迤俪的景色还是美得一不小心就会令人飘飘然。
「洱海月」总堂依着山水走势而建,一部分房屋甚至半悬在水上。入了夜,在窗边靠了,俯视洱海,只见地涌银涛,水光接天,茫茫万顷,一廉弯月悬在天水之间随浪飘摇……
好美,如梦似幻。
原本,美丽的事物该是令人心情舒畅的。
可是,白玉堂此时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好;或者该说,十分复杂。
因为,他不喜欢做梦,更讨厌那些虚幻的、无法掌握在双手之中的东西。
眼下,赵祯派出迎亲的大队人马还在路途之中,段思廉仍打算按兵不动。他不动,赵珺自然也没有强迫他动的理由。但若等全部人马到齐,至少要到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
与这一个月相比,段思廉已经等了将近十个年头,自然不在乎再多耗上一些时日;可是,他不能!对他来说,一天都是不想再等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听说杨春愁自被段素兴封了国师之后已经不在居于上关「赤寒宫」内,现改住在羊苴咩城国师府中。所以,他决定明日易了容,与段思廉一同回他府邸之中,再寻机会潜入杨春愁宅中探上一探。
这些,都不是问题,段思廉对他的要求也是欣然应允。问题是展昭。
赵珺欲借这一个月的时机前往苗疆,探防九大苗寨,寻求更多支援,也好防患于未然,提前准备好对付杨春愁的的妖术。他一人前往,展昭自是不放心,于是便要跟去。
这样一来,无异于两人要在关键时刻「分道扬镳」。
「玉堂,我——有些事,我必须要做。」许久之后,展昭缓缓开口道。
除了国事为重之外,还要求得「醉卧红尘」的解药。无论如何,苗疆此行他必须前往。
「我知道,此行前来大理,对我大宋至关重要,所以并未想过要强行阻止你随柏雩前去。只是,我不能陪你。」白玉堂抬臂一拽展昭手腕,拉他一同在窗边竹床上坐了,继续将目光定在水面之上。
「平日在京城,若是公务繁忙,你我分头办案,也并非日日时时片刻不离。我自会小心。」展昭笑道。但笑过之后,不必看也自心知那必是苦笑一个,苦得似乎连口中都尝到了那股涩味。好在,白玉堂并未回头看他。
这一路上,尽量把杂念抛诸脑后,不去想,也就不会觉得如何。今日当真到了大理,方才感受到那慢慢压迫而来的无形力量。
「那是从前的事了,你这臭猫,是故意欺白爷爷想那些不起吗?」白玉堂嘴上说得凶狠,手中却抓了展昭五指,将他的掌心按在心口。好一会儿,终于转过头道:「猫儿,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只一个月。一个月后,不管怎样,定要和柏雩一同回来。」
「好,我记住了。一个月后,我定会与柏雩一同,得胜而归。」展昭盯了白玉堂的双眼答道。曾几何时,这双眼竟也变得深不见底了呢?
「白天小丫头说你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是未曾见到你自大之时罢了。」
白玉堂叹了一声,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全被未曾想到竟会主动迎上前的那方柔软温暖抹了去……
※※※
万丈金光破窗而入,晨曦惊现!
仿佛只不过是从苏醒到张开双眼那一瞬,天便就亮了起来。
未等双眼完全适应那般刺目的光亮,展昭已经开始摸索他的剑。
他是一个武者,一名剑客,必须剑不离手。从幼时开始习武的那一日起,二十年来,这早已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不过,今日他摸到的不是剑。虽然巨阙昨夜的确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已被身旁那人早一步伸手抄了去。他摸到的,是那人的手。和自己一样,掌心、虎口都生满了厚茧的手。
「莫急。现在是夏日,天虽亮了,时辰却还早得很。」
那人的声音拂过耳畔,带着几缕清晨特有的低哑。声音入了耳,方才发觉眼前竟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心头暗暗一惊,又用力眨了数次,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之后,手背上微微一痛,却又是那无赖利齿咬人——
「若等柏雩起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你且安心再睡上一会就是。」
白玉堂面上未露声色,心中却狠狠抽了一抽!展昭的眼眶有些泛红,眸中浮现出道道血丝,全然不若平日那般清亮透彻。而且他刚刚睁了眼,好似全无目的一般,明明是直直盯了他的脸,却半晌才见他的目光开始流转。
「我平日便不是贪睡之人,既醒了,哪里还能再睡得着?」展昭摇了摇头,见天色尚早,便未急于起身。昨夜那情潮来得虽快,但两人都算不上放纵,只是此刻腰间仍残留着一丝酸麻。
似乎只有不握剑时,才发觉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若说对前路从未有过些微恐惧,便只能算作自欺欺人。只是,恐惧亦是徒劳。这许多年来不断奔波,时光却依旧走在人前,从未有过片刻停留。该来的总是会来。人活数十载,但求无愧于心,无愧手中名剑。若有遗憾,也只是不能继续守护那一片青天,未及全然完成当年心中大志而已。若道不舍,亦惟有身边这人……
「臭猫,你这话倒似是在说白爷爷平日总爱贪睡了?」白玉堂自鼻中哼了一声,俯下头去,抵住展昭前额。
此时,纵使两具不着寸缕的光裸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感觉到的也不再是按捺不住、波涛翻涌的情欲,而是一种无须言语的默契——
再如何不舍,也必须放手。
盛世与乱世永远只有一步遥。他们所在的便是一个盛世,一个「风花雪月」亦代表着血腥杀戮、明争暗斗的盛世。如同自己当初为除襄阳王闯楼盗印时的义无返顾,眼前的男子亦是宁愿倾尽生命战死沙场,也不甘于半日苟且偷生!
「猫儿,此前你可已答应过我,这一战后,同回陷空岛小住。眼下我自不会要你因私忘公,不过到了那时,你可不能又要借口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拖延时日。别以为你不说这些,我便不知。」
「是大人和公孙先生告诉你的?」展昭叹了一声,拂开垂散在白玉堂面上的发丝。
「某一日陪包大人前去上朝时,路上偶然说起。」
…………
往事太多,似乎永远说不完。
但真正道之不尽的,并非往事,而是人心。
人心是暖的,时间却是冷的。
时间不等人,时间流逝得总是比人所希望的要快。
辰初。
宝剑已回到了它们主人各自的手中。
微风掀动着竹床上垂落的青纱,将最后一丝在空气中萦绕不去的温存吹散了。
「猫儿,莫忘了这个。」
白玉堂唤了一声,扬手将装了赤硝丹的瓷瓶抛给展昭。展昭接了,小心揣入怀中,那人也已移到了面前。抬首对上他的目光,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拥住,狠狠索住了双唇。
这不像一个吻——倒像是把一切没说完的、说不完的、想要说的、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所有都融在了其中。
过后,白玉堂抬了头,放了手,未再多言之字片语。
展昭也只明了般点了点头,道:
「走吧。」
走——
走。
一朝携剑起,上马即如飞。
望着几人纵马而去的背影,段思廉突然若有所思般问道——
「白兄,放他这样去了,你日后不会后悔么?」
「或许会,或许从他决定的那刻起我就在后悔。不过,我后悔,好过让他后悔。他的命首先是他的,他先不悔,我才有可能不悔。」
白玉堂迎风而立,半眯了双眼,直到视线中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方才回首道——
「段兄,我们何时动身?」
「既然白兄已准备好了,便即刻动身吧。」段思廉说罢,转头吩咐身旁属下道:「去请郡主出来,准备回府。」
「是。」
那属下应了一声去了,段思廉心中正纳闷为何不见妹妹出来送赵珺,却听身后有人急急奔来,报道:
「爷,郡主她留书一封,独自跑了!」
「什么?跑了?!」
※※※
段云妍跑了,自然是去追赵珺。
她要与他同去苗寨,而不是才迎他回来,又要送他走人。
天未亮时,她已悄悄溜出了总堂,等在半途,准备拦截赵珺、展昭、任擎剑、向孤波四人。
没与他们同行的,除了白玉堂,还有幽鹭。要探杨春愁,她自然要留在那边帮忙。
「大哥和白五哥那边有幽鹭姐姐帮忙,珺哥哥与展大哥这里自然也需要一位特别的帮手!那人就是我!因为,我外公是苗寨的大首领!他从不随便见外人,倘若我帮忙,你们便可事半功倍!」
段云妍只用这一席话,便让四个见到她是一脸碰到绝世麻烦的大男人乖乖把拒绝的话语吞了回去。虽然,赵珺还是不明白大理郡主的外公何时摇身一变,成了苗寨的大首领。
「珺哥哥不问,我与大哥也便忘记提起。我与大哥,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娘乃是苗人,只因不幸早逝,我便和大哥一起,由大娘带大。莫说是你,就是王族之中的远亲,也大部分不知此事,只当我与大哥是一母同胞所生。」段云妍笑吟吟解释道。
「原来如此。」赵珺点头应道。
「不过,外公恨爹爹当年拐走我娘,发誓决不原谅于他。便是他已去世,大哥数次前往拜访,他都不见。但你们放心,就算他对别人再凶,可不会凶我!若是见了我去,他必定高兴,到时你们只要告诉我如何帮忙,我自会求他答应助你们一臂之力!」段云妍得意笑道。
笑声犹如银玲,回荡在一片青山碧水之间,悦耳动听。
不过,正因为动听,也就容易引起四周山中禽兽、邪魔歪道的觊觎。
此时,就正有两名邪魔暗中盯上了这云妍郡主。
「看他们的向,应是往苗寨方向去的。早听说段思廉与九大苗寨的大首领勾结多年,私下往来,我看此时只有那昏君段素兴还糊里糊涂,一无所知。」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穿了一袭上白下黑的怪袍,眉目之间带着几分阴邪之气。
「哼!笨蛋!他若是什么都明白了,还要门主做甚?我们又要到何处混去?」与那男子同样着了身黑白相间长袍的女子阴阳怪气地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快回去禀告门主!」
「回去禀报?我看你才是真笨!你难道没看到那个女子是谁么?她是段思廉的妹妹云妍郡主!如果我们擒了她回去交给门主,还怕段思廉不乖乖对我们『苍山雪』俯首称臣吗?如此一来,不光门主能够在那杨春愁面前扳回一城,你我也可立下大功!」那男子阴阴笑道。
「恩,你说得不错!若当真能够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此刻仍在『洱海月』一派的势力范围之内,在此动手未必对你我有利。我们只需暂且跟踪他们,等过上两日他们行出了自己的地盘——哼哼哼哼——就成了我们的囊中猎物,还怕拿他们不住?」
那女子说罢,与那男子目光一对,两人又是一阵怪笑连连。
原来,这二人并非旁的,却是「苍山雪」门主吕佰魑座下门徒中的「含砂」「射影」。
「苍山雪」虽与「上关花」——也就是「赤寒宫」共同效力于大理国主段素兴,双方却是各怀鬼胎、各自为政,两方人马互不相让。特别是几个月前,杨春愁一夜之间成为大理国师,更令吕佰魑恨上加恨!想自己一门几代舍弃荣华富贵,混入江湖,出生入死,为段思良一脉子孙效力,铲除叛逆,助其江山稳固,尚未得到一官半爵的封赐也就罢了,却无论如何也容不得杨春愁后来居上,反到站在了自己头上!因此,也不甘示弱,暗中派出了多路人马,利用「苍山洱海,相依相偎」的优势,严密监视「洱海月」总堂,打算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先下手为强,夺得这个「剿贼平叛」的大功,光明正大地重回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