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你连我这个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柳啼莺迷惑的睁开眼,第一次听到长孙宇治用这种声调说话,他疑惑的转头看看窗外。
“我只问你,昨晚你留那个戏子下来,都对他做了什么了?”
长孙宇治怒不可遏的骂道:“是柳之颜跟你说了什么?死奴才!我打发他做苦力去。”
“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身边的人,柳之颜是我的人!你不要老是叫他奴才,况且他还是我师傅,你说啊!你昨晚对柳逸做了什么?”
“他是个戏子,是个卖身的相公!你想我会对他做什么?”
鸣凤对“相公”这个词汇的意思还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好话,气得直对长孙宇治大喊:“他是之颜的好朋友!你怎么这样作贱人?好,你瞧不起他,我要带他回‘碧海院’!”
“不准你接近他!”
鸣凤要把柳啼莺带回“碧海院”?那柳啼莺跟柳之颜不是就可以朝夕相处了吗?长孙宇治对这个念头无法释怀。
鸣凤不服的反驳道:“为什么你能留他在‘穹苍院’,而我就不能留他在‘碧海院’?”
“因为……”长孙宇治一时找不到好借口,“他是淫娼,你是名家公子,你跟这种肮脏的人搅和在一起?也不怕染了邪淫之气!”
肮脏的人?
“哥哥!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可怕的话!”鸣凤惊讶的说。
长孙宇治也愣了—下,担心的转头看看房门内的人,“你回‘碧海院’去!我的事你别管。”
“我要带他回去……”
房门开了,柳啼莺苍白的脸带着倦怠,虚弱的笑着说:“二少爷,大少爷说得对,我不配住进‘碧海院’……您走吧,别沾染了我的邪淫之气。”
长孙宇治忙伸手扶着他,“你的脸色好差,快回房休息,这是我们兄弟的事。”
柳啼莺挥开长孙宇治的手,“都是我这狐媚主人引起的,大少爷,您还是赶紧送我回‘怜园’吧!”
“你要回‘怜园’?!”长孙宇治惊讶中带着几分不屑的问。
“当然,我是娼嘛!那里才是我该待的的地方,‘穹苍院’太高贵了,小的不配。”
“你就这么等不及再去卖?等不及让别人抱?你真是贱呐!”
“哥哥住口!”鸣凤拉着柳啼莺说:“不要听长孙宇治混说!他就会欺负人!”
“长孙鸣凤!你还当我是哥哥吗?你不准碰他的脏手,他的手不知摸过多少男人!”
柳啼莺要回“怜园”,长孙鸣凤跟他做对……长孙宇治一生中还没有这种经验,竟然有人敢跟他唱反调?
“你怎么说这种话?谁脏了?我看他比你还好!”
“长孙鸣凤!你目无尊长!把哥哥当成什么?为个戏子跟我大吼小叫?”
“你才是目中无人!你当戏子是什么呀?戏子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
柳啼莺靠在门板上,无奈的皱眉,无论是长孙宇治或是长孙鸣凤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像利刃刻上他的心扉,让他无法忍受这创痛,晕眩感如潮水般袭来。
“别这样……别吵了……”说着,他的身体却无力的往下滑。
“柳逸!”鸣凤赶紧扶住他。
“柳啼莺!”长孙宇治也忙伸手抓紧他。
“你伤了他的心!都是你!”鸣凤一手抓着柳啼莺,一手想推开长孙宇治。
“我……”
心?卖笑的相公还会有心吗?长孙宇治看着柳啼莺深锁的眉头,对自己的信念疑惑了。
“哥~他只大我一岁,他也有爹娘也有兄弟,你这样对他,他的家人会难过的,要是有人也这么对我呢?”
长孙宇治横抱起柳啼莺往房内走,“你是长孙家的公子,谁敢这么对你?”
鸣凤不死心的尾随在后,“你怎么听不懂呢?他跟我们一样,他也是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人!”
“出去!”
长孙宇治把柳啼莺放在自己床上,转头恶狠狠的瞪着鸣凤,如果他承认柳啼莺跟他是处于平等地位的人,那他又算什么?他去嫖他,岂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你让我太失望了,我没想到满嘴仁爱大道理的哥哥竟是如此,你只愿意尊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却对需要关心的人残酷以对,算什么名家?算什么雅士?连柳逸眼中的痛楚你都看不出来,还赏什么梅?赏什么雪?”
“住口!”
“你那吟诗作对的嘴吐出这么伤人的话,让他伤心的都晕倒了,还只管对我凶?”
长孙宇治像被踩着痛处般怒不可遏的又吼了一声,“出去!”
鸣凤委屈的嘟嚷着,“走就走!哼!伪君子!”
伪君子。
长孙宇治向来自认为文人雅士,连政治他都不屑一顾,他觉得流连花丛是风雅的游戏,美丽的戏子围绕着他,就像众星拱月,正适合他脱俗超然的地位,他怎么会是伪君子?
他伸手轻轻的擦拭柳啼莺脸颊上的泪珠,那晶莹剔透泪珠让他心疼极了,柳啼莺真的伤心吗?
这个绝美的躯壳里跟他装着一样的灵魂?
他说的话真的伤害到这无力抵抗一切的人儿了吗?
柳啼莺动了一下,张开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大少爷?二少爷呢?你们千万别为了我吵翻了。”
他关心他们兄弟的感情?“没事的,鸣凤给惯坏了才会这么没大没小。”
柳啼莺挣扎着坐起来,“都是我不好,害二少爷跟你吵起来了。我能体谅你担心二少被我带坏了,要是我弟弟接近风尘中人,我也会生气的。”
长孙宇治忙帮着扶住他坐稳了,“你有弟弟?”
柳啼莺虚弱的笑着,“小我一岁,还好当初卖的是我不是他,他如果要吃这种苦,我会心疼死了。”
长孙宇治轻轻的把他压在自己肩头上,那纤细的身体似乎无法再承受任何一个打击,“你很苦?”
柳啼莺叹了口气,“哪是您能想像到的呢?很苦……说不出的苦楚,没有自由,没有自尊……算了,说了您也不会懂,这叫‘夏虫不可语冰’也。”
长孙宇治一愣,向来只有别人猜不透他深远的心思,今天柳啼莺却连话都不愿说明白,因为他根本不会懂?
“柳啼莺……我想帮你赎身。”
柳啼莺猛然推开他,“不要这样哄我!”
“哄你?我没有哄你,我是说真的。”
“我再不会相信你们这些嫖客的话了,不知有多少人这么说过,我早就不信了。”
长孙宇治觉得鼻头一酸,几乎要替他落下泪来,“不会,我不会说空话,放心好了,今天我就让人带回你的卖身契。”
“呵~”柳啼驾不相信的轻笑了一声。
***
长孙鸣凤气呼呼的回到“碧海院”,柳之颜也正怒气冲冲的等着。
“一洗完脸就不见人影?你不愿意上课就别浪费我时间,我得侍候你端水净脸,再帮你上课,等会儿我还要替大少爷巡药庄、银号,还要替他理帐款,真给你们兄弟累死!”
鸣凤往书桌前一坐,“从今后他就不是我哥哥了!什么好兄长,什么好榜样!我看不起他!伪君子!”
柳之颜一愣,“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少爷?谁教你这样骂人的。”
鸣凤嘟着嘴说:“你不知道他多过份,当着柳逸面前……”
鸣凤把长孙宇治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柳之颜,之颜边听脸色边往下沉,长孙宇治的目中无人他向来是知道的,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长孙宇治会这样糟蹋柳逸。
他突然觉得心头火起,凭什么?长孙宇治要当面这么羞辱人……
柳之颜走到鸣凤身旁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你说,如果有人对你,像大少爷对柳逸做出一样的事,大少爷会怎么说?”
鸣凤痴痴的看着之颜眼中那团火,“我不知道,他说我是长孙家的二公子,不会有人敢这么对我的。”
“哼!”柳之颜冷笑一声,“是吗?”
“之颜?你干什么?”柳之颜突然把鸣凤拉起来压在桌上,让他拚命挣扎着。柳之颜压着他的头,在他耳边低语:“你知道吗?现下各帐房的帐都是我管的,下人也都听我的,除了不姓长孙之外,我还有哪一点不像长孙家的主子?只要我动点手脚,长孙家就落入我手中了,你那只知风花雪月的哥哥也太可笑,不知养狼会是噬主的吗?”
“之颜……你好重,让我起来。”
“我很重吗?压在柳逸身上的男人应该比我还重吧?”柳之颜加重的力道压制着长孙鸣凤。
“之颜……”沉重的压力让鸣凤喘不过气,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看着长孙鸣凤不安的挣扎,柳之颜却又为他心疼了,他放开鸣凤扶他站起来,轻轻的替他拍背顺气。“如果你不是长孙宇冶的弟弟就好了,我就可以安心的……”
安心的怎么样?喜欢鸣凤吗?自己真是傻了,即使他不是长孙宇治的弟弟,只要他们的身份是这样天差地别,自己就不能理直气壮的表白。
鸣凤皱眉看着之颜,小心又窃喜地问道:“你就能安心的什么?”
柳之颜苦笑一声,又扳起之前那张冰冷的脸,“没什么。”
他往后站了一步,“你哥哥是伪君子,我可要当个真小人,我丑话说前头,长孙宇治这样不理俗事,把大小琐事都交给我,那是他笨!我还有五年的契,五年之后,长孙家的一切我都要接手。”
“你?你要怎么接手?”
“跟你说你会了解吗?钱庄的运作你懂吗?”柳之颜冷笑一声,“你可以去告诉长孙宇治,叫他趁早打发我去做苦力,如果你不说,五年后,哼!看是谁喊谁主子。”
鸣凤拉住柳之颜的袖子,“你知道的,在‘碧海院’没人当你是奴才,你也不用喊谁主子。”
但这样不够!他要完全掌握鸣凤,要保护无辜的柳逸,只做个一等奴才有什么用?
龙尾大过蛇头,他要往上爬!
“之颜先生,大少爷请您上‘穹苍院’一趟。”门外来了一个丫鬟。
柳之颜对着鸣凤摇头说:“看到了吧?长孙宇治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这不叫作奴才?”
“你可以不要去。”
柳之颜俊美的脸上透露着几许残酷,“我得去,我要得到长孙宇治的全然信任,我要把三个总管都赶走,让长孙家没有我不行。”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不怕我真的告诉哥哥?”
柳之颜贴进鸣凤,把他的腰揽向自己,“鸣凤,我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我爱恋着你,但……这是我的赌注,你要站在我这边,我就赢了。如果你要我输,就去站到长孙宇治那边,让我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让我当一辈子的奴才,让柳逸一生只能过那种苦日子。”
柳之颜给了鸣凤一道没得选的选择题。
他明知鸣凤对他的依赖和感情远超出对长孙宇治的;更清楚鸣凤在见到长孙宇治玩弄柳逸后,他对兄长的尊敬已荡然无存,所以他故意对他完全坦白。
确实如他所言,这是他的赌注,他要长孙鸣凤彻底属于他,他要他连亲情都不顾的跟随他。
鸣凤果然无法背叛他,“你真的一定要这么做?”
“没办法,我不愿再让人呼来唤去,也不愿柳逸任人糟蹋,更不愿哪一天要眼睁睁的看你成为别人的……”
鸣凤的脸瞬间变红,“是吗……我不会告诉哥哥……你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吧?”
柳之颜亲了他的额角一下便转身走了,出门前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背对着鸣凤说:“我和长孙宇治,势必有一个人会受伤,你慢慢想吧。”
柳之颜狠心的留下鸣凤自己去面对这两难的题目,如果他有选择的机会,他也不想伤害无辜的鸣凤,然而情势逼人反,长孙宇治种下的恶果,只有让他弟弟来尝了。
***
“之颜,你去‘怜园’帮柳啼莺赎身,看要多少买银,直接去钱庄拿。”
柳之颜万万想不到长孙宇治竟是要交代他办这件事,他有几分惊喜的再次确认:“大少爷要赎柳逸?”
“嗯。”
长孙宇治带着几分尴尬,他赎归他赎,但不想让人觉得他对戏子认真,似乎这种爱情游戏只适合身份高贵的人来玩,跟个阅人无数的娼妓谈情说爱?这点他自己都不敢对自己承认。
“你想法子宛转的让戏班头儿明白,我嫌柳啼莺在那儿跟别人睡太脏了,所以才买下他,并不是认真喜欢他。”
柳之颜的心情刹时跌落谷底,他压抑着想一拳揍倒长孙宇治的怒意,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想戏头儿也明白的,您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对个戏子动情?”
长孙宇治只觉这话有些刺耳,只得勉强笑着点头道:“说得也是。”
“对了,大少爷,不如这样,你也不要用自己的名字去买下他,只是出钱还他个自由之身,这么一来别人也不会多想。”
柳之颜只想让柳逸不要是从火山跳入虎口,长孙宇治却浑然不知,还高兴的说:“没错,你果然周到,就照你说的去办,别让人知道是我出的银子,万一让人碎嘴,说长孙家养了个娼妓就不好了。”
柳之颜笑着说:“长孙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比您还担心长孙家的名声呢!放心好了,事情一定办得让你满意。”
“我知道,你办事一向牢靠。对了,我昨天不是有意让你在柳啼莺面前难堪,你不会生气吧?”
——你还会知道别人会难堪?
“大少爷真体贴下人,其实哪有什么难堪?都是实话,我从来也不敢想自己能跟少爷们平起平坐,那样……就不是个奴才了。”
长孙宇治讪讪的说:“你别这么想,这几年,你教得鸣凤文章诗词都会做了,你知道我是很看重你的,如果你想,等你契满,我可以出银子帮你捐个官。”
捐官?他连一点背景都没有,怎么进宫场去混?
何况长孙宇治能拿出多少银子帮他捐官?顶多做个苦哈哈的穷道台,月俸连孝敬上司都不够,那是有钱人买来风光的,他这种穷人可当不起。
长孙宇治看柳之颜犹豫不决的样子,奇怪的问道:“之颜,你不想做官风光一下吗?难道你也不喜欢官场中的恶风?”
柳之颜考虑了一下才回话:“太少爷,您的心意真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小的胸无大志,确实不愿入朝为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可以直说。”
“我在长孙家很受重用就知足了,但是我的买契还有五年,我不希望人家觉得我是以奴才的身份为长孙家做事,我希望以自由之身来报效长孙家。”
长孙宇治哈哈大笑道:“只是这样?那算什么,我每年从‘万象园’放出多少奴才,不差你这一个,你回来之后上我书房拿你的卖身契,好事得成双,我一天之内赎了柳啼莺,又放了你,做人还不算太差吧?记得回‘碧海院’时告诉鸣凤,他哥哥不是个伪君子。”
——很好,自由之身能做的事更多了。
柳之颜在心中暗笑着,本来还得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瞒天过海的把长孙家的钱转到自己口袋中,现在长孙宇治的傲慢倒替他自己挖了坟墓,接下来,只要把他推进坟坑,埋上土堆就好了。
柳之颜轻笑着说:“大少爷应该别再称他为柳啼莺了,那是风尘中人的名字。”
“啊!对,我应该直称他柳逸,对了,你回来时帮他抓几帖补药,他的身体很弱,得要好好的补一补,嗯……再帮他带点小玩意儿,他老是不开心,你去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喜欢的。”
——长孙宇治似乎很重视柳逸的感受?
柳之颜又找到一个他的弱点了,很好……
长孙鸣凤和柳逸就是他扳倒长孙宇治的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