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脚踏车的背影依着一定的速度缓缓前进,魏师孟看了一眼时速表,只有二十公里。一直跟在脚踏车旁边太奇怪了,熟知他回家的路,魏师孟会稍微绕到下一个路口再跟上去,故意停在他等红灯的旁边,他也没有发现。
怕被他认出来魏师孟把爱车关了禁闭,换了随处可见的银灰色TOYOTA代步。从外面看不进来的黑色玻璃让魏师孟可以毫无顾忌地注视他的侧影。
……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谎?
“我怎么可能跟班长……”
那一天男孩子在魏师孟的逼迫下进了路旁的商务餐馆,面对魏师孟的质问他露出目瞪口呆的脸,然后又是一句‘你发什么神经’的咒骂。
“那只是好玩而已啊,反正只是传e—mail而已……你干嘛偷看别人的e—mail啊?莫名其妙!”
被问到烦了,男孩也火了。
“他老是被你弄得痛的要死我给他药不行吗?老子家开医院,什么都没有就是药多啦,不行喔!”
听到魏师孟的要求他更是一脸夸张的疑问。
“你们每天见面干嘛要我转他的e—mail给你?你不会自己问他喔!”
就是因为没有办法自己问所以才请求你这个小兔崽子啊!
“你真的很烦唉,长得帅了不起喔,要不是……哪轮得到你把班长夹去配……”
他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不过就算是脾气很坏的男孩毕竟只是小孩子而已,尤其这个男孩个性似乎又特别孩子气。
“……好啦,我转就是了,装什么冰块脸啊……你的号码给我,我设定自动副本转寄……”
终于答应下来的男孩被逼得发誓不说出去,最后一副‘我怎么这么倒霉’的表情地撂下一句:“接我的人要来了,我要走了啦!”就跑了。
最后只剩下桌上没有动过的饮料和停在脚边的篮球陪伴着魏师孟。
男孩离开以后,魏师孟立刻飞奔回家花了老半天翻出了被丢在沙发底下的手机,也搬回了大厦住,可是并没有人会再等在自己的住所门前。
随着手机转过来的信件,魏师孟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方兰臣去海边玩、去夜市逛街、去看影展……
不知道男孩究竟是丢了什么问题过去,有一次魏师孟在半夜收到‘很痛……他今天很用力……又一直要……’的回应,看得魏师孟不禁脸红了起来,好象真的做了什么一样。
偶尔也会收到不相干的讯息,像是‘真的没问题吗?现在已经可以了吗?’或是‘我今天很紧张,一直在等,结果出来你一定要告诉我!’之类的没头没尾的条子。无法介入的魏师孟也无法猜测少年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每天跟踪狂一样地看着方兰臣骑着脚踏车上下学,又像偷窥般地阅读他传来的讯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魏师孟几乎产生自己还在跟他谈恋爱的错觉。
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谎?魏师孟既疑惑又对自己不断出现在对方谎言中的事实感到无限欣悦。
他没有欺骗自己让魏师孟好象重新活过来一般,他的确是喜欢我的,从传过来的字里行间处处都透露深情的讯息,可是,魏师孟依旧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对那个娇纵的男孩撒下数不清的谎言。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魏师孟隐隐觉得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似乎早已被排除在对方自编自导的恋爱故事中。
时节靠近八月的某一天晚上魏师孟和已经交往了两个月的同事去吃晚饭,出来的时候不经意转头去看,站在如同白昼般的商店街走廊上的,是提着隔壁连锁书店纸袋、宛如冻结娃娃般的方兰臣。
立刻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他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魏师孟久久没有办法接受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的事实。
“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同伴的声音拉回了魏师孟的理智,他摇着头说:“没什么,以为看到认识的人。”说完以后忽然感到好疲倦,好想睡觉。
那一天晚上和斯文的男人在宾馆里翻云覆雨,突然披在椅子上的西装响起了接收e—mail的音乐,不顾男人‘啊,不要走’的焦急,魏师孟找出西装内袋里的手机打开来看。夜晚十点二十分收到的讯息是:‘今天一起去逛书店,魏先生买了磁星模拟图给我,下次跟你一起看。’
什么是磁星模拟图?魏师孟听都没听过。蓦地心里升起强烈的悔恨感,是为了什么而悔恨并不清楚,只是忽然觉得好后悔。
魏师孟坐在床边捣着眼睛忍不住流下眼泪,被抛弃在一旁的男人慢慢地从背后靠过来。温柔地抚摸着魏师孟的头发,那手指就跟许久以前小情人的指尖一样,可是同样温柔的手指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的。
又过了两个月,有一天魏师孟在将近黎明的深夜里收到了新讯息,那种每次听到就让自己惊跳起来的音乐铃声。
打开来看以后魏师孟整个人都为之冻结。
‘学长,你睡着了吗?我想跟你说一件事。魏先生爱上别人了,所以我们分手了。……方兰臣’
过了几分钟又收到一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又过了几分钟。
‘我看过他现在喜欢的人,长得很好看,有一点点像黎明。’
具体的形容让魏师孟知道他在说的是那天在街上遇到时跟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第四封过了很久才收到,魏师孟在等的时候差点忍不住要按下回复电话的擎键。
‘你放心,我没有哭,谢谢你听我说。那晚安了,祝你有美好的梦唷。’
对方终于也在虚拟的数字世界里将虚构的恋情划下了休止符。
每天都要按照时间点眼药水,吃了药以后就没有胃口吃饭,心情不好的时候医生吩咐的那句‘避免过大的情绪起伏’就像附骨之蛆响在脑海里,连酒也不能喝的话就没有可以排解的方法了,在幽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之中终于连交往的对象也忍受不了。
“我已经受够了。”
餐厅是以往魏师孟很满意的口味,可是只是拿着叉子翻覆着盘子里的肉块。坐在对面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不平。
“你根本心不在焉,吃饭或是约会的时候就算了,连在床上也……”
“对不起。”
早就怀着随便心情的魏师孟很干脆地低头道歉,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对方倏地站了起来。
“你干脆去跟手机谈恋爱算了!王八蛋!”
丢下受到侧目的魏师孟,男人跑开了。魏师孟想起和他在一起每次都只在便宜的宾馆解决,插进他身体里时多半也只是略尽义务地摇动着,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引爆点的手机,却发现连屏幕上的小字也看得有点模糊,突然好象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魏师孟的胸口直窜上来。
回医院去检查,医生皱着眉很勉强地将他转到光学眼镜服务区去,还若有似无地暗示着不要玩乐得太过头,要有限度之类的话。好象魏师孟不管怎么样就是只会玩乐而已,魏师孟真想问他究竟是从何得到这种推测的?
在医院配了眼镜回来的那一天,魏师孟在镜子前照了老半天,视力是稍微有所改善,但是没有办法忍受那种可笑的东西挂在自己脸上,又去眼镜专卖店挑了好久才选到勉强可以接受的无框眼镜。
眼睛本来就有问题不可能配戴隐形眼镜,为了配合脸上多余的东西,魏师孟还到发型工作室去重新剪了发型。
回到办公室,普遍得到的回应是:“好象学生喔!变年轻了!”
连穿西装都变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就算和男人分手了,也因为是同事所以依旧每天得见面,可是愈来愈没有办法看清楚满是蝇头小字的法律文件,也不想那么吃力去看,魏师孟在心里用‘不想跟分手的家伙处在一起’当借口,然后用‘另谋高就’的理由递上了辞呈。
递上辞呈的当晚就接到国际长途电话,大哥在电话线那一头详细地问了大大小小的问题,终于在魏师孟一句‘我的眼睛很痛,想休息一阵子’之下不再啰唆,大老板也爽快地接受了他突如其来的辞职。
把私人物品从办公室搬走的时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女助理忽然眼眶湿润地走进来。
“魏律师,这个……请你收下,希望往后你会开创更美好的专业生涯。”
收到暗红色包装打着银色缎带的礼物,魏师孟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白色圣诞的季节。
向女助理道谢以后魏师孟走出去,好象听到她在背后隐隐哭泣的声音。
穿过走廊向门口走去,不只分手的男人站在走廊边一脸悲伤的望着自己,好几个平常根本没什么交情的人也等在门边跟魏师孟握手道别。
又不是毕业典礼为什么气氛搞得这么奇怪?连一向看魏师孟不顺眼的老家伙也沉着脸对魏师孟说:“你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说的好象自己是被扫地出门的一样。
魏师孟心想该不会自己一走出门去,里面就开始放鞭炮开香槟庆祝吧?结果好象听到很多‘奇怪,魏律师为什么要辞职?’的纷纷询问。
就这样魏师孟真的变成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了。
辞职以后,除了每天期待着手机里传来新的e—mail之外,魏师孟没有其它事情好做,跟踪高中生上下学变成了每天的生活重心,有一次在红灯前骑着脚踏车的少年戒备地往车窗看过来,心想他或许察觉了老是出现同一辆车,魏师孟提出存款又去买了两辆不同厂牌类型的车子,颜色也特意选了不同。
十二月街头处处是圣诞节的气息,魏师孟在学生们的琐事之中突然收到了浪漫的讯息。
‘圣诞夜真的会发生奇迹吗?’
‘真的吗?’
‘嗯!我会加油!^_^’
圣诞夜那天是平常的日子并没有放假,那天晚上魏师孟照常开车到校门口去等,虽然视力比以往还要差,可是如同一件事情做久了就有诀窍般,现在已经能在学生人潮中认出那个小小的身影来了。
不管是身形或是姿态都变得异常醒目。
可是这次去校外车棚牵了脚踏车的少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把车子锁在路边就很小心地又走回学校大门。
一旦放学人潮散去剩下他一个人,就变得很奇怪了。
魏师孟不懂他究竟站在那里那么久要干什么,他一开始还静静地端直站着,一个小时后终于有点不安地开始看手表、打量四周的人,学校门前的大马路除了飞驰而过的车辆外很少会有什么行人,他的视线开始追逐经过的车辆,偶尔会露出期待的表情,但很快都失望了。
时间晚了校门口的警卫出来跟他说话,挥动着手臂的姿态似乎要他快点走开之类的,他不知道回答了什么,警卫回去守备室。他稍微地走到旁边一点的地方去。
他又恢复了端直的模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要融入黑暗之中。
魏师孟好几次都想下车去问他到底在干什么,可是过了那关键的开头时间后就没有出面的动力。
“我在怕什么啊?”
是怕见他……还是怕见到他在等的人?
他摆明了是在等人。在浪漫的圣诞夜里等人还能等谁呀……
穿着制服的少年终于站不住地在校门边蹲下,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影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他捣住了脸,哭了一阵子又连忙擦干眼泪站起来。
时间一过十二点魏师孟就强烈地好奇起来,他会等到什么时候?
姑且不论他等的人是谁,魏师孟很好奇他能等多久。
……‘圣诞夜的奇迹’吗?
他一直等到时间过了两点才终于肯走,骑上脚踏车以后又频频回过头来看,只骑了一小段路后,他突然又调转回来。
他真正离开是在圣诞节的早上六点,路上开始出现行人。他默默骑上脚踏车的背影缩小得好象随时会消失一般。
圣诞节学校不放假,一夜没睡以后他打算逃课吗?
他有新恋情的对象了。
为了那个人竟然等了那么久。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分手已经超过半年了,他早就应该爱上别人了。
“不过人家可不领情呢!”
这么低哼着魏师孟就在车子里笑了起来,一笑就停不下来。
魏师孟从此不再做开车跟踪的蠢事了。
干脆出国去‘开创更美好的专业生涯’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却懒懒得什么事都不想做。连点眼药水、吃药……都不想做了。白天就蒙头大睡,晚上去夜店、PUB喝酒,看顺眼了对象就找地方做爱,过着非常快乐的生活……
从那天以后魏师孟将手机又丢回了房间的角落,没有电以后就不再听到会左右自己心跳的响声,连自己住处都很少回的魏师孟在二月以后有一天回来,也只是因为想拿护照出国去玩而已。
要进电梯前大楼警卫叫住了魏师孟。
“魏先生,有您的包裹喔!放在信箱里好几天了呢!”
除了账单之外信箱还会有什么东西?魏师孟走到信箱去看,里头放了一个小小的黄色包裹。
包得严严密密的包裹防水又防震,终于打开,里头掉出了跟自己的手机成对的那一只。
“……这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大概是元旦刚过的时候吧,我记不清楚,上面应该有邮戳,可以查查看。”
“还有别的东西吗?”
“如果有就都在信箱里了。”
魏师孟把手伸进信箱里摸,指尖忽然碰触到一张薄薄的东西,拿出来看是浅蓝色的信封,已经沾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连住址也没有,只写了‘魏先生师孟尊鉴’。
打开来看,里头的内容让魏师孟一瞬间从脚底一路冷到头皮,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在去年十二月初就亲自送到自己住处信箱来的圣诞卡片。
‘……突然写信给您非常冒昧,我想要归还给您一些东西,我会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八点半在学校门口(S高中的大门口)等您,如果您有空的话请来拿,晚一点也没关系,我会等……’
看到署名写着的非常端整的小小三个字,魏师孟的眼泪突然毫无预警地流了下来。
无视于警卫惊异的目光,魏师孟将那张卡片靠在脸上都还闻得到淡淡的香气。
……‘方兰臣’……
仿佛香气般在心中回荡不已的字眼……